22

講到這裏,如果純粹出於文學的考慮,我的故事就結束了,但是我們應該摘掉面罩,讓讀者了解一下寫這本書的真正的、實際的意圖。同時讀者也會了解本書是怎麽能夠成形的。

蘭塞姆博士——到了這個階段,讀者顯然已經發現這不是他的真名——很快就放棄了撰寫馬拉坎德拉詞典的想法,甚至徹底放棄了跟世人交流他的故事的想法。他病了幾個月,身體恢復後,發現自己心裏產生了疑惑,不知道記憶中的一切是不是真的發生過。他覺得那好像是疾病產生的幻覺,他的那些冒險奇遇似乎大部分都能用精神分析法來解釋。他自己也並不十分看重這些事實,因為他早就發現,我們自己星球上動物界和植物界的許多“真實的”東西,如果你開始斷定它們都是幻覺,便也會相信就是幻覺。他想,如果連他自己都對自己的故事半信半疑,世界上的其他人肯定絕對不會相信。他決定管住自己的舌頭,如果不是一件非常離奇的巧合,這件事就會這樣束之高閣了。

我就是在這時候走進了故事當中。我跟蘭塞姆博士認識好幾年了,雖然很少見面,但經常通信,交流文學和哲學方面的問題。幾個月前,完全是按照慣例,我給他寫了封信,現在引用其中相關的一段。信是這樣寫的:

“我正在研究十二世紀的柏拉圖主義者,偶爾發現他們寫的拉丁文猶如天書。其中貝納多思·希爾維斯特裏斯的文章裏有一個詞,我特別想聽聽您的意見——‘奧亞斯’(Ojarses)。這個詞出現在從天空描繪一個村莊的時候,‘奧亞斯’似乎是某個天體——或用我們的話說某個星星——的‘智慧象征’或守護神。我請教了大法官(C.J.),他說可能應該是‘烏斯阿克’(Ousiarches)。那樣當然可以說得通,但我仍不能完全滿意。您是否碰到過類似‘奧亞斯’這樣的詞?您能夠猜測一下它可能屬於哪一種語言嗎?”

信發出後,我很快得到回音,蘭塞姆博士邀請我跟他一起待一個星期。他把他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我。從那以後,我們倆一直致力於探討這個秘密,幾乎從未中斷。有大量事實落入我們手中,但目前我並不打算公之於眾。這些事實有關於所有行星的,有專門關於火星的,還有關於中世紀柏拉圖主義者的,以及(同樣也很重要)關於我在書中化名為韋斯頓的那位教授的。當然啦,我們可以向文明社會公布有關這些事實的一個系統報告,但是幾乎可以肯定,那樣做的結果是公眾絕對不信,韋斯頓提起誹謗訴訟。同時我倆又都感到不能保持沉默。我們一天比一天更相信火星上的奧亞撒所言不虛,他說目前的“天年”是一個變革的年頭,我們的星球即將結束其長期的孤立,一些重大事件正在進行當中。我們有理由相信,中世紀的柏拉圖主義者生活在跟我們同樣的“天年”——實際上是從我們紀元的十二世紀開始的——貝納多思·希爾維斯特裏斯的文章裏出現“奧亞撒”(拉丁文是“奧亞斯”)不是一種巧合。而且我們還有證據——一天比一天多——證明“韋斯頓”,或“韋斯頓”背後的一股或多股勢力,會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發生的事情裏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且,除非我們阻止他們,他們的作用是災難性的。我們並不是說他們有可能入侵火星——我們的口號不僅僅是“不許染指馬拉坎德拉”。我們擔心的危險不只是星球的,而且是宇宙或至少太陽系的,不是暫時的,而是永遠的。言多必失,我只能說這麽多。

是蘭塞姆首先想到,我們唯一能做的是以小說的形式發表那些作為事實肯定無人相信的東西。他甚至想——極大地高估了我的文學才能——這樣或許反而會得到更多的讀者,而且肯定會比“韋斯頓”更加迅速地影響大批民眾。我提出反對,我說如果它作為小說被接受,會被認為是虛構的,不真實的,但是他回答說,故事裏會暗藏足夠的蛛絲馬跡,留給那些少數的——確實寥寥無幾——有決心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的讀者。

“他們很容易就會發現你我是誰,”蘭塞姆說,“也很容易就會查明韋斯頓的身份。反正,”他繼續說道,“我們目前需要的,與其說是一批信眾,不如說是一批熟知某些思想的民眾。如果我們能夠影響哪怕百分之一的讀者,把太空的概念變成天空的概念,我們就算有了一個開始。”

令我倆始料未及的是,事情的迅速發展使這本書尚未出版就已經過時。這些事情使這本書變成了故事的引子而不是故事本身。但我們必須保持原樣。至於後面的冒險——好吧,早在吉蔔林之前很久,亞裏斯多德就教給了我們那句套話,“那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