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二天一早,蘭塞姆又騎到了奧格利肩膀上。他們走了一個多小時,周圍還是那種明亮的荒野。在遙遠的北面,天空上亮閃閃的堆著一團雲樣的東西,呈淡淡的紅色或赭色。它體積龐大,在荒野上約十英裏的高處,飛快地向西移動。蘭塞姆還沒有見過馬拉坎德拉天空有雲,就問這是什麽。索恩告訴他,這是北部大沙漠的沙,被那片可怕荒野的風兜了起來。風經常把沙刮起來,有時刮到十七英裏的高度,然後再落下來,也許落在一個漢德拉米裏,形成一股嗆人的、令人睜不開眼睛的沙塵暴。蘭塞姆看著那雲團氣勢洶洶地在裸露的天空移動,不由想起他們確實是在馬拉坎德拉的外表——不是在某個星球居住,而是在某個陌生星球的表面爬行。最後,雲團似乎墜落,在西邊遠處的地平線爆炸,但天空中仍留有一片亮色,類似大火之後的亮光,直到峽谷拐了個彎,使他再也看不見那個地區。

拐過這個彎後,眼前赫然出現一片新的景象。第一眼看去,像是地球上的景色,令人驚異——一片灰色的丘陵,像海浪一樣高低起伏。遠處,熟悉的綠色巖石的懸崖和尖峰高高聳立,後面是靛藍色的天空。片刻之後他才發現那些被他當成丘陵的東西,其實是峽谷裏一層藍灰色濃霧的溝壑縱橫的表面——如果他們下到漢德拉米裏去,就看不到這層濃霧了。實際上,隨著腳下的道路開始下坡,霧氣已經不那麽明顯了,可以隱隱約約看到低處一些色彩斑斕的鄉村。很快,下坡路越來越陡,那些山峰就像一個巨怪——長著一口爛牙的巨怪——嘴裏參差不齊的牙齒聳立在溝渠邊緣,他們必須費力翻越。天空的形態以及光線的質地幾乎沒有什麽變化。過了一會兒,他們站在一個山坡上,按照地球上的標準,應該被稱作懸崖。順著山坡一直往下,是一大片紫色的植物,一直蔓延到他們的小路上。蘭塞姆堅決不肯騎在奧格利的肩頭下山。索恩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固執,但還是俯身讓他下來了,然後在他前面以那種滑行的方式,輕捷地往山下走去。蘭塞姆緊隨其後,慶幸終於可以動一動麻木的雙腿,但感覺走得很僵硬。

眼前這片新的漢德拉米實在太美麗了,蘭塞姆驚詫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它比他原先住過的那個漢德拉米更開闊,他的正下方是一個幾乎圓形的湖泊——像一顆直徑十二英裏的藍寶石,鑲嵌在紫色森林的邊緣。湖的中央聳立著一個低矮的、坡度和緩的金字塔般的東西,又像是女人的乳房,那是一個淺紅色的島嶼,表面光滑,頂上有一片樹叢,那種樹是人類從未見過的。樹幹順滑,輪廓柔和,有點像最為高貴的白樺樹,但是比地球上的天主教堂尖頂還要高,而且樹梢不是葉子,似乎是開放的花朵。金色的花朵像郁金香一樣艷麗,像巖石一樣靜止不動,又像夏天的雲一樣碩大無邊。它們確實是花而不是樹,在下面的根部,蘭塞姆模模糊糊看到一種類似平房的建築。沒等向導開口,他便知道這就是麥迪隆了。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麽。他從地球帶來的那些夢想早就被丟到了腦後,他曾想過會看到比美國的復合辦公大樓更氣派的建築,或者是布滿龐大機器的工程師的樂園。他壓根兒沒有想過會看到像這片燦爛的叢林這樣古典、這樣淳樸的東西——靜靜地、幽幽地,躺在這片色彩斑斕的峽谷裏,帶著無以倫比的優雅,在冬日的陽光裏巍然聳立,直入雲霄。他往山下每走一步,峽谷裏撲面而來的暖意就更溫馨一分。他看看上面——天空正在變成更淺的藍色。他看看下面——那種碩大花卉的若有似無的芳香朝他襲來。遠處懸崖的輪廓似乎不那麽險峻,表面也不那麽刺眼了。景物又逐漸恢復了它的幽深、昏暗、柔和,以及透視效果。他們開始下山的那塊巖角,此刻已經在上面很高的地方,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是從那兒下來的。他的呼吸自如舒暢。他的腳趾不再發麻,可以在靴子裏愉快地挪動。他掀起帽子上的耳蓋,耳朵裏立刻充盈著瀑布的喧囂。現在,他是走在平地上柔軟的野草叢中,叢林的尖梢在頭頂很高的地方。他們征服了哈蘭德拉,正站在麥迪隆的門檻上。

走了一小段,來到一條類似林中“騎馬道”的路上——一條寬闊的林蔭道,像箭一樣穿過茂密的紫色梗莖,一直通到盡頭的藍色湖泊。他們在一根石柱上發現了一副鑼和錘子,兩樣東西都裝飾華美,是用一種蘭塞姆不認識的藍綠色金屬做的。奧格利敲了敲鑼。蘭塞姆心裏一陣激動,幾乎不能像他希望的那樣冷靜地研究石頭上的裝飾。一部分是圖形,一部分是純粹的裝飾。令他吃驚的主要是圖案和留白之間的某種平衡。單純的線條畫,像地球上的史前馴鹿畫一樣簡單,其間交織著一些圖案,像古代斯堪的納維亞人或凱爾特人的首飾一樣細密復雜。仔細再看,原來這些空白和密集的部分本身就是更大圖案的布局。他吃驚地發現圖形並不都是疏朗的,還經常包含大型的渦卷線狀圖案,作為附屬的復雜精妙的細節。其他地方遵循的則是相反的布局——這種變化本身也有一種韻律或圖案的元素。蘭塞姆隱約覺得,這些圖案雖然有固定的格式布局,卻顯然打算講述一個故事,這時奧格利打斷了他。麥迪隆島派了一條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