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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

敲打聲立刻停了,旁邊一塊巨石後面露出一張不同尋常的面孔。

這張臉像人臉或索恩的臉一樣光滑無毛,尖尖長長的,類似鼩鼱的臉,泛著黃色,顯得邋遢不堪,而且前額很低,如果不是後腦勺和雙耳後面的腦殼發達,簡直使人懷疑他不是一個有智慧的動物。片刻之後,隨著驚人的一躍,這家夥的整個身體都閃了出來。蘭塞姆猜想這是一個皮特裏奇——他慶幸沒有在到達馬拉坎德拉的第一天就見到這第三個族類。他比他見過的任何東西都更像昆蟲或爬行動物。他的體型明顯像一只青蛙,蘭塞姆起先以為他像青蛙一樣靠“雙手”趴在地上。接著他才注意到,他前肢支撐身體的那一部分,用人類的話來說實際上更像臂肘而不是手,寬寬的,帶著肉墊,顯然可以用來走路。但是由此往上,呈大約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前臂——細細的、有力的前臂,前面是粗大、敏感、有許多指頭的手。蘭塞姆意識到這種動物有一個可以支撐的臂肘,便可以用全部的力量,勝任從挖礦到雕刻的所有手工勞動。他之所以看著像昆蟲,是因為他行動迅捷而突兀,而且腦袋能像螳螂一樣轉向幾乎每個方向。他移動時還發出一種幹澀刺耳的丁丁的聲音,更加強了這種印象。他真像螞蚱,真像阿瑟拉克姆[2]筆下的一個小矮人,真像一只青蛙,真像蘭塞姆在倫敦認識的一個年邁的、小個子的動物標本剝制師。

“我是從另一個星球來的。”蘭塞姆說。

“我知道,我知道。”那家夥說,語速很快,聲音嘰嘰喳喳,透著幾分不耐煩。“過來,在石頭後面。這邊,這邊。奧亞撒的命令。很忙。必須馬上開始。站在那兒。”

蘭塞姆發現自己到了巨石的另一邊,盯著一幅尚未完成的畫。地上有大量鑿下的碎片,空氣裏彌漫著灰塵的氣味。

“那兒,”那家夥說,“站著別動。不要看我。看那邊。”

蘭塞姆一時不明白要他做什麽,接著看到皮特裏奇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又看看石頭,那眼光毫無疑問是畫家看看模特兒再看看作品,他發現這目光在所有星球上都是一樣,便差點兒笑出聲來。他站在這裏讓別人給他畫肖像!從他站的位置可以看見那家夥鑿石頭就像切奶酪一樣,動作出奇地敏捷,幾乎令他眼花繚亂。他看不見作品完成的情況,但可以仔細端詳皮特裏奇。他發現他之所以發出丁丁當當的金屬聲,是因為身上帶著數不清的小工具。有時,他會氣惱地大叫一聲,扔掉手裏的工具,從身上再挑選一件。但是他把大部分馬上要用的工具都叼在嘴裏。蘭塞姆還發現這家夥跟自己一樣,身上穿著縫制的衣服,是某種帶亮片的面料,看上去裝飾華麗,但是布滿灰塵。他的脖子上圍著毛茸茸的東西,像是羊毛圍巾,眼睛上戴著突出的黑色護目鏡。用閃亮金屬做的鏈子和圓環——他猜想不是金子——裝飾著他的四肢和脖子。他幹活的時候,嘴裏一直在輕輕地自言自語,聲音嘶嘶的,興奮的時候——他總是在興奮——鼻尖就會像兔子一樣皺起來。最後,他又驚人地一跳,落在了作品的十米開外,說道:

“不錯,不錯。不如我希望的那樣好。下次做得更好一點。就這樣吧。過來看看你自己。”

蘭塞姆照辦了。他看見石頭上畫著幾個星球,但是排列方式不是太陽系的譜圖,而是面朝觀者排成一隊,星球上都有燃燒的戰車禦者,只有一個星球例外。星球下面是馬拉坎德拉,令他吃驚的是,那裏竟然畫著那艘飛船,而且畫得差強人意。飛船旁邊站著三個形象,顯然都是拿蘭塞姆當模特畫的。看到它們,他厭惡地後退一步。即使考慮到自己在馬拉坎德拉生物眼中的陌生感,考慮到馬拉坎德拉特殊的藝術風格,他仍然認為這家夥可以把人的形象畫得更好一些,而不是這幾個枯樹枝般的人體模型,橫裏豎裏幾乎一樣長,腦袋和脖子上還冒出一些看似菌類的東西。

他沒有正面答復。“我猜想,我在你們眼裏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他說,“但是在我自己的星球上,他們不會把我畫成這樣。”

“是的,”皮特裏奇說,“我不想畫得太像。太像了,他們,那些後來出生的,就不會相信。”他又啰啰唆唆地說了一大堆令人費解的話,蘭塞姆聽著,突然想起這些醜陋的形象大概是對人類的一種想象。談話有點兒冷場。為了改變話題,蘭塞姆問了一個在他腦海裏盤旋了一段時間的問題。

“我不明白,”他說,“你們和索恩、賀洛斯怎麽都說同一種語言呢?你們的舌頭、牙齒和喉嚨肯定完全不同。”

“你說得對,”那家夥說,“我們以前都說不同的語言,現在我們在家也還是這樣。但是大家都學會了賀洛斯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