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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賀洛斯的謹慎航行已經到達了終點。離陸地還有兩英裏,他就突然停止劃槳,緊張地坐在那裏,讓槳懸在半空。與此同時,船身微微顫抖,然後像炮彈一樣射了出去。他們顯然趕上了某股水流。幾秒鐘後,他們就以大約十五英裏的時速飛快前進,船在馬拉坎德拉那奇怪的垂直、陡峭的波谷波峰間劇烈顛簸,忽上忽下,完全不同於蘭塞姆在地球上最洶湧險惡的海上航行。這使他想起在軍隊裏騎馬飛奔的可怕經歷。感覺難受極了。他用左手緊緊抓住船舷上緣,用右手擦了擦額頭——湖水的悶熱潮濕已經令人非常煩惱。他開始懷疑馬拉坎德拉的食物,還有馬拉坎德拉的飲料,是不是能夠被人類的肚子消化。感謝上帝,他是個很不錯的水手!至少還不算賴。至少——

他趕緊俯向船舷一側。藍色湖水的熱氣頓時撲面而來。在水的深處,他似乎看見有鰻魚在遊動:長長的、銀色的鰻魚。最糟糕的事情[1]發生了不止一次,而是許多次。痛苦中,他清晰地想起了童年時代參加派對時嘔吐的恥辱經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出生的那個星球上。此刻他感受到了同樣的恥辱。作為人類的第一位代表,在一個新的物種面前不應該是這種表現。賀洛斯也嘔吐嗎?他知道他在做什麽嗎?蘭塞姆渾身顫抖,嘴裏呻吟著轉回船裏。那家夥密切地注視著他,但蘭塞姆覺得他臉上毫無表情。此後不久,蘭塞姆才知道了怎樣讀懂馬拉坎德拉人的面部表情。

水流似乎正在加速。他們突然拐過一個大彎,在湖面駛出很遠,離對岸只有一個弗隆[2]的距離,然後又返回來,接著再駛向前,線路呈螺旋形和八字形,令人頭暈目眩。紫色叢林和犬牙交錯的山脈飛速後退,蘭塞姆從他們曲折的航線聯想到那些令人惡心的蜿蜒遊動的鰻魚,內心一陣厭憎。他對馬拉坎德拉的興趣迅速喪失:土地和水之間的差異這麽可怕,與此相比,地球和其他星球之間的差異似乎根本不算什麽。他絕望地猜測賀洛斯是不是習慣於生活在水上。也許,他們將要在這條令人討厭的船上過夜……

實際上,他的痛苦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謝天謝地,波濤洶湧的湖面終於平息了,船速也減慢了些,他看見賀洛斯正在迅速把船往後劃。他們仍然漂浮在水面,兩側的湖岸離得很近,中間是一條狹窄的水道,湍急的水流發出嘶嘶的聲響——看上去水位較淺。賀洛斯跳出了船,把大量熱乎乎的水濺進了船艙。蘭塞姆也跟著爬了出去,比剛才小心,身體也顫抖得更厲害。水沒到他的膝蓋。他驚訝地看到賀洛斯把船輕輕松松地舉過頭頂,用一只前爪扶著,朝陸地走去,身體像希臘的女像柱一樣挺得筆直。他們順著水道往前走——如果賀洛斯靈活的臀部下面兩條短腿的擺動可以被稱為走路的話。幾分鐘後,蘭塞姆看到了一幅新的景象。

水道不僅淺,而且湍急——實際上後來又有一系列的湍流,水在半英裏內一直飛流直下。地面在他們前面迅速跌落,峽谷——或“漢德拉米”的地勢比剛才更低了許多。然而,峽谷的巖壁並沒有隨之沉落,蘭塞姆從他此刻的位置,對整個地貌有了更加清楚地認識。高地的左右兩邊更開闊了,有時覆蓋著那種雲團般的紅色物體,更多的時候是平坦的,蒼白、荒涼,直伸向與天空相接的光滑的地平線。這時候,山峰看上去只是真正高地的邊緣或外圍,它們包圍著各地,就像下排牙齒包住舌頭一樣。“哈蘭德拉”和“漢德拉米”之間的鮮明對比令他嘆為觀止。峽谷在他眼皮底下展開,像繩子串成的珠寶,紫色、寶石藍、黃色、淺粉紅色,色彩斑斕地鑲嵌在樹木茂盛的陸地上,還有忽隱忽現、無處不在的水。跟他先前的想法不同,馬拉坎德拉並不那麽類似地球。“漢德拉米”並不是真正的峽谷,隨著它所屬的山脈起伏跌宕。實際上,它不屬於山脈。它只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巨大裂縫或溝槽,貫穿整個高而平坦的“哈蘭德拉”。此刻蘭塞姆開始懷疑,“哈蘭德拉”才是這個星球的真正“表面”——對於一位地球上的天文學家來說,它無疑就是表面。就“漢德拉米”本身來說,它似乎沒有盡頭,在他面前鋪展開去,幾乎是一馬平川,一條彩線越來越窄,最後以一個V字型的缺口插入地平線。他估計,這樣放眼看去準有一百英裏,而身後還有他從昨天起穿越的大約三四十英裏。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順著激流降落,朝向水流重新趨於平緩的地方。在那裏賀洛斯可以把船再放進水裏。他們走路的時候,蘭塞姆學會了一些單詞:船、急流、水、太陽、搬運。搬運是他學會的第一個動詞,激起了他特別濃厚的興趣。為了給他加深印象,賀洛斯還頗費心思地告訴他詞與詞之間的聯系。他不斷重復兩組對比的詞,比如“賀洛斯——漢德拉米”和“色諾尼——哈蘭德拉”。蘭塞姆明白,他的意思是賀洛斯住在下面的漢德拉米,而色諾尼住在上面的哈蘭德拉。可是色諾尼是什麽呢?他不知道。哈蘭德拉平坦開闊,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東西住在上面。也許賀洛斯有一種神話——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賀洛斯屬於較低的文化層次——那些色諾尼是天神或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