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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塞姆吃完後,又喝了一些馬拉坎德拉的那種烈酒,然後,那位東道主站起來,進了船裏。他像動物一樣腦袋先進去,他柔軟曲折的身體使他能夠把手撐在船的底部,而雙腿仍然站在岸上。他把臀部、尾巴和後腿同時甩到空中五英尺的高度,再輕輕松松地讓它們落到船裏。這般敏捷的身手,對於地球上的那些蕓蕓動物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

賀洛斯上了船,又從船裏出來,然後指著船。蘭塞姆明白他是邀請自己也這樣做。當然啦,蘭塞姆最想問的問題是不可能問出口的。賀洛薩(他之後發現這是賀洛斯的復數形式)是不是馬拉坎德拉占優勢的物種?索恩雖然模樣更像人類,是不是只是一種智力不全的家畜?他滿心希望是這樣。另一方面,賀洛斯也許是索恩的馴養動物,那樣的話,索恩就擁有超凡的智力。不知怎的,他的想象力所接受的熏陶,都鼓勵他把超凡的智慧跟形態醜陋、性格殘暴的東西聯系在一起。踏上賀洛斯的船,可能意味著把自己拱手交給航程盡頭的索恩。但是,賀洛斯的邀請也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他可以永遠離開索恩出沒的叢林。這時,賀洛斯看到他似乎還是不明白,開始感到納悶了。他的手勢越來越迫切,於是蘭塞姆終於拿定了主意。離開這個賀洛斯的念頭他想都不敢想。這家夥的動物性在許多方面令他驚愕,但是他渴望學會他的語言,而且他感受到了那種異類對異類的羞怯的、不可避免的迷戀,他還知道,通往奇異冒險的鑰匙正交在他的手中——所有這些,都把他與這個賀洛斯緊緊聯系在了一起,比他所知道的還要牢固。他跨進了船裏。

船上沒有座位。船頭很高,船舷長得離奇,而吃水之淺在蘭塞姆看來簡直匪夷所思。確實,船沾水的面積很小,這使他想起了一種現代歐洲快艇。系船的東西初看像是繩子,但是賀洛斯不是把它解開,而是幹脆把那東西一拽兩半,就像拽斷柔軟的太妃糖或一卷黏土似的。然後,賀洛斯坐在船尾坐板上,操起一根槳。槳葉大得出奇,蘭塞姆納悶賀洛斯怎麽能揮得動它,接著他又想起他們是在一個多麽輕的星球上。雖然船舷上緣很高,但賀洛斯身體奇長,坐著也能夠自如地劃槳。他劃得很快。

最初幾分鐘裏,他們經過的河岸都覆蓋著那種紫色的樹木,河道也只有一百米寬。然後,繞過一個岬角,蘭塞姆發現進入了一片更為開闊的水域——一片大湖,幾乎算得上海。賀洛斯此時變得非常謹慎,經常變換方向,四處張望,將船遠遠劃離岸邊。周圍耀眼奪目的藍色水域越來越開闊,使蘭塞姆無法久久直視。湖水散發的熱量令人難耐,他摘下帽子,脫掉短上衣,賀洛斯看到他這麽做,驚訝極了。

蘭塞姆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審視四面開闊的馬拉坎德拉景色。前後都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時而島嶼密布,時而一望無際,與淺藍色的天空遙相呼應。他注意到,太陽幾乎就在頭頂——他們是在馬拉坎德拉的熱帶地區。湖的每一個岸邊都是龐大的紫色叢林,其間交雜著錯綜復雜的、如羽毛一般虛無縹緲的陸地和水域。他再細看,這片沼澤地或這片群島,每一側都是淺綠色山脈的犬牙交錯的巖壁,但他仍然很難把它們看做是山,它們這麽高,這麽細瘦、狹窄,看上去站都站不穩。從船的右側看去,它們只在一英裏開外,其間似乎只隔著一條狹窄的叢林。從左側看去則要遙遠得多,但仍然氣派非凡——也許離船有七英裏。在他看來,他們似乎在水鄉的各處穿行,前面後面都是水鄉。實際上他是航行在一片宏偉峽谷的底部的水域裏,這片峽谷差不多有十英裏長,寬度不知道有多少。在山峰頂後面,有時候在山峰頂上的許多地方,他能分辨出一堆堆碩大的、洶湧翻滾的、玫瑰紅色的東西,前一天他曾把它們當成雲團。實際上,那些山脈後面似乎並沒有下坡,而是一片片遼闊無際的高原台地的鋸齒形棱堡,有些地方比山脈本身還高,構成了目力所及之處馬拉坎德拉從左到右的地平線。只有正前方和船尾的正後方,才是被切開的巨大峽谷,此刻在他看來,充其量只是高原台地的凹槽或裂縫。

他很想知道那些雲團般的紅色東西是什麽,就比比劃劃地問對方。然而,這個問題太復雜,通過手勢表達不清。賀洛斯的胳膊和前肢都比他靈活,動作快得像鞭子一樣,手勢復雜多樣,蘭塞姆明白他以為問的是整個那片高地。他說那叫“哈蘭德拉”。那片低矮的水域,那片峽谷或深壑,似乎是叫“漢德拉米”。蘭塞姆明白了其中的含義,“漢德拉”是土地,“哈蘭德拉”是高地,山脈,“漢德拉米”則是低地,峽谷。實際上就是高地和低地。他是後來才了解到馬拉坎德拉地理特點的特殊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