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古老的語言(第4/8頁)

蒂凡尼抵達菲戈之丘的時候,安珀正坐在戶外,在陽光下縫著東西。

“你好,小姐。”她輕快地說,“我這就去告訴凱爾達說你來了。”說完,她就從洞口鉆了進去,靈巧得像一條小蛇,蒂凡尼從前也是這樣的。

安珀怎麽又回到土丘這裏來了?蒂凡尼不免驚奇。為了確保安全,她明明已經把安珀帶回她家的農場了呀。安珀為什麽要不辭辛苦,一路走回到這裏來呢?真奇怪,她怎麽居然還能記住路線?

“真是個有意思的孩子,我是說她。”一個聲音說著。然後蒂凡尼看到癩蛤蟆【17】把他的腦袋從樹葉下面探出來,“我說,你怎麽這麽慌裏慌張的,小姐?”癩蛤蟆問。

“老男爵去世了。”蒂凡尼說。

“哦,早在我意料之中了。男爵萬歲。”癩蛤蟆說。

“他不可能萬歲了,”蒂凡尼說,“他已經死了。”

“哎呀,不是。”癩蛤蟆沙啞著嗓子說,“我剛才講的只是一種習慣性的說法。每當一位國王去世的時候,人們都要這麽說,為的是祝賀新國王的誕生。這是很重要的一個步驟。我真好奇,新任男爵是個什麽樣的人。羅伯說他特別娘娘腔,一點膽量都沒有,還不配給你舔靴子,卻又偏偏愛當著你的面耀武揚威。”

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麽,蒂凡尼都不想聽到癩蛤蟆這麽評價羅蘭。“我很謝謝你,不過我不需要誰來給我舔靴子什麽的。”她說,“羅蘭畢竟不是噼啪菲戈人的男爵,對嗎?菲戈人一直很得意地自誇他們沒有這種男爵。”

“你說得倒是沒錯。”癩蛤蟆沉思著說,“可是你別忘了,還有一件事讓他們得意,那就是一有機會他們就要找酒喝,而且還總能找到酒喝,然後就一個一個喝得顛三倒四的。而男爵呢,又一直相信這麽一個事實,那就是整個白堊地所有的東西(包括酒)都歸他所有。這一點在法律上也是站得住腳的,可惜我現在和法律沒什麽關系了。好了,還是說安珀吧,她挺怪的。你感覺出來了嗎?”

我感覺出來了嗎?蒂凡尼快速思考了一下。我應該感覺出什麽嗎?安珀還是個孩子【18】。根據她的了解,安珀不是那種過於沉默寡言、讓人不安的女孩,也不是那種特別瘋、招人煩的女孩,就是這麽普通的一個孩子而已。可是她又想了一下,想起了那些雞,它們都聽安珀的話,這一點確實挺奇怪的。

“她會說噼啪菲戈語!”癩蛤蟆說,“而且不是那種‘天啊’‘哎喲喲’一類的亂叫,那都是些語氣詞罷了。我說的是凱爾達會講的那種地地道道的古語,是他們從最早的故土(天知道那是哪兒)帶出來的那種語言。哦,抱歉抱歉,我要是好好準備一下,可以把剛才那句話說得更順的。”他停頓了一下,“我自己一句菲戈語也不懂,可是安珀好像很容易就學會了。還有一件事,我敢打賭,她還想用癩蛤蟆語跟我說話來著。我自己都不太會說癩蛤蟆語的,不過,我多少還是懂一點的,自從我……變形了以後,嗯,就這樣子。”

“你的意思是說,她懂得各種不同尋常的語言嗎?”蒂凡尼問。

“我也說不清,”癩蛤蟆說,“我覺得她懂得各種音節內在的意思。”

“你真這麽想?”蒂凡尼說,“我一直覺得她頭腦有點簡單呢。”

“頭腦有點簡單?”癩蛤蟆說著,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好吧,我憑一個律師的經驗告訴你,有些東西,越是看著簡單,其實越復雜,要是我按小時收費的話,我還可以給你講解得更清晰一點。太陽簡不簡單?寶劍簡不簡單?暴風雨簡不簡單?每一種簡單的背後都隱藏著特別復雜的東西。”

安珀把頭從洞口探了出來。“凱爾達讓你去礦穴那邊等她。”她興沖沖地說。

蒂凡尼低下頭,小心翼翼地穿過灌木叢,隱隱聽到礦穴裏傳來一陣歡呼。

蒂凡尼喜歡到礦穴裏來。待在這裏,你很難還有什麽壞情緒。潮濕的白色巖壁親切地圍繞著她,清朗的天光穿過野薔薇叢照進來。她小的時候,曾經見過遠古的魚兒在礦穴裏遊進遊出,在那些魚兒生活的年代裏,這一片白堊地還是被滾滾的波濤所覆蓋的。海水早就退去了,那些魚兒的幽靈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它們好像滿身披甲的騎士,又像白堊巖一樣古老。可是現在她再也見不到它們了。可能,當你長大了,你的眼光就和從前不一樣了吧,她想。

她聞到一股濃烈的大蒜味。在礦穴的底部,有很大一片地方都爬滿了蝸牛。一些噼啪菲戈人小心翼翼地在蝸牛群中穿行,在它們的殼上做著數字記號。安珀坐在凱爾達身邊,兩手交叉,抱著膝蓋。從上往下看,這一幕活脫脫就像牧羊犬測試賽,只不過這裏沒有那麽多吠叫,只有蝸牛留下的許多黏糊糊的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