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古老的語言(第6/8頁)

當派迪太太看到是蒂凡尼站在台階上時,她“砰”的一聲就把門關上了。可是馬上,她又淚流滿面地打開了門。房子裏的空氣很差,不光有餿啤酒、剩飯菜的氣味,還充斥著無助和惶惑的感覺。一只滿身疥癬的貓——那是蒂凡尼見過的最臟的一只貓,讓這裏顯得更加破落。

派迪太太原本腦子就不夠用,現在更是嚇傻了,她跪倒在地板上,語無倫次地討著饒。蒂凡尼幫她倒了一杯茶——以派迪太太此刻的精神狀態,肯定是不能承擔倒茶任務的。派迪家所有的杯子盤子什麽的,全都堆在洗碗池裏,這個池子裏不堆東西的時候,也會灌滿黏糊糊的臟水,有時候還直冒泡。蒂凡尼花了好幾分鐘,用了不少力氣,才刷出一只杯子,覺得勉強可以用它喝水了,可是燒水壺裏還是不知有什麽東西,在“哢嗒、哢嗒”地響著。

派迪太太坐在椅子上(唯有這把椅子還保留著四條腿),嘮嘮叨叨地說她丈夫其實是個好人,只要飯菜能按時上桌,安珀也別淘氣,他就不會發脾氣。這種話,蒂凡尼早就聽過許多遍了,她在山區挨家挨戶查訪的時候,經常能聽到絕望的主婦這麽說。她們說這些話,是因為害怕——害怕外人走了以後,又會有什麽不幸落到自己頭上。威得韋克斯奶奶有一種辦法,可以幫主婦們治療這種恐懼症,那就是通過魔法,讓所有人都轉而害怕她威得韋克斯奶奶。可是,只有她才能憑借多年的資歷,值得大家那樣害怕。

蒂凡尼很小心地問了幾個問題,盡量不刺激到派迪太太脆弱的神經,然後她了解到:農夫派迪正在樓上睡覺。她也簡短地告訴派迪太太說,安珀正在一位很善良的夫人那裏休養,受到了很好的照顧。派迪太太又哭了起來。這個倒黴的地方,讓蒂凡尼也感到越來越不舒服了。她不想太冷酷,可是,提一桶涼水來,往石頭地面上一潑,然後再拿掃帚把一地的臟水掃出去,有那麽難嗎?或者做幾塊肥皂來用,有那麽難嗎?拿草木灰和動物脂肪就能做出很好用的肥皂來。蒂凡尼的媽媽有一次說過:“再窮的人,也能把自家窗戶擦洗幹凈。”只是她爸爸有時為了氣媽媽,會把這句話篡改成:“再窮的人,也能把自家寡婦擦洗幹凈。”【21】可是像派迪家這樣的人,你能拿他們怎麽辦呢?還有就是,不論那個燒水壺裏是什麽東西,它都把水壺撞得“哢嗒、哢嗒”響得更厲害了,顯然是拼命想要跑出來。

村裏的女人大多數都很能吃苦耐勞。如果你丈夫是個農民,就賺那麽一點錢,卻要養活一大家子人,你不吃苦耐勞一點不行。本地有一種說法,是教女人怎麽對付煩人的丈夫的,說的是“用你的話噎住他,讓他睡谷倉凍死他,大大的銅棒揍扁他”。詳細說來就是,對於壞丈夫,就要在他想吃飯的時候不給他飯吃,只給他一頓數落,然後把他趕到冷颼颼的谷倉裏去睡覺,要是他膽敢對妻子動手,妻子就可以拿起每家洗衣服都用的那種長長的攪衣棒,好好教訓教訓他。通常,在棒子“乒乒乓乓”敲起來之前,丈夫們就會認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之處了。

“你就不想給自己放個假,離開你丈夫,去別處散散心嗎?”蒂凡尼問。

派迪太太——蒼白得像一只鼻涕蟲,瘦得像一把掃帚——流露出驚駭異常的神色。“哦,當然不想!”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沒有我,他會不知道該怎麽辦的!”

然後……事情就開始往錯誤的方向發展了,或者應該說,是比先前更錯誤了。可是蒂凡尼的初衷是好的,是因為她不忍心看到派迪太太那麽沮喪。“那好吧,至少讓我來幫你把廚房打掃一下,總可以吧?”蒂凡尼用愉快的腔調說著。要是她只是拿起掃帚去掃地,倒也沒事,可是,唉,她偏偏先擡起頭,看了看結滿蛛網、臟兮兮的天花板,然後說:“好吧,我知道你們在這兒,老是跟著我。既然來了,就幫我個忙,把這間廚房掃幹凈吧!”四周沉寂了幾秒鐘,然後她聽到有誰在捂著嘴說話(她總是留心捕捉這樣的聲音)。

“聽見了沒有?她知道咱們在這兒!她怎麽每次都說得這麽準?”

一個稍顯不同的聲音說:“因為咱們總是跟著她唄,你這個小笨蛋!”

“哦,是的,那個我也知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不是已經信誓旦旦地答應過她,再不跟蹤她了嗎?”

“是的喲,確實信誓旦旦。”

“是啊,所以我有點失望,大塊頭小巫婆竟然不相信我們,這真有點傷人感情。”

“可是,是我們言而無信的,這是我們作為噼啪菲戈人不可避免的。”

第三個聲音說:“想開一點吧,你們這幾個小討厭,能有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