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第3/13頁)

“別離開我。”他焦急地說。

“我就在這兒,”伊莎貝爾道,“只要你需要。”

“現在已經午夜了。”他遲鈍地蹲下來,把疼痛難忍的腦袋埋進特索托河裏。冰冰也來喝水,發出像浴缸放水一樣的噪音。

“也就是說太遲了?”

“是的。”

“太可惜了。真希望我能做點什麽。”

“沒什麽可做的。”

“至少你遵守了對阿爾波特的承諾,你完成了這次任務。”

“是的。”小亡苦澀地說,“至少那個我還做到了。”

是做到了,幾乎從碟形世界的一頭跑到了另一頭……

應該有個詞來形容最最微弱的那一點點希望之光,你甚至不敢去想它,生怕單單承認它的存在也會讓它消失不見,就好像試著去看一個光子那樣。你只能偷偷靠近,眼睛盯著它身後的地方,走過它,等它自己長大,準備好面對世界。

他擡起直往下滴水的腦袋,瞅了瞅地平線,試著回憶死神書房裏那個碟形世界的大模型,同時還要避免讓宇宙知道他在打些什麽算盤。

在這種時候,你會覺得偶然性的平衡如此微妙,哪怕想得用力了些也能把事情全都搞砸。

一道道稀薄的中軸光在星空下閃爍,他靠中軸光確定了方向,並且福至心靈,猜測出斯托·拉特……在那邊……

“午夜。”他吐出兩個字。

“已經過了。”伊莎貝爾說。

小亡站起身來,努力不像燈塔似的放射出滿心歡喜,然後抓住冰冰的韁繩。

“走吧。”他說,“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什麽沒時間了?”

小亡伸手要把她拉上馬鞍來,想法很好,不過僅僅意味著他差點把自己給拽下馬去。伊莎貝爾輕輕把他推回去,自己爬上馬背。冰冰側著走了幾步,感受到了小亡狂熱的興奮,於是噴著鼻息刨了刨沙子。

“我剛才問你,沒時間了是什麽意思?”

小亡掉轉馬頭,對準遠方日落的微光。

“夜晚的速度。”他回答道。

切維爾從王宮的城垛上探出腦袋,不禁呻吟起來。界面離他們只有一條街的距離了,在八色光中清晰可見。他也不必再想象它的嘶嘶聲——聲音已經傳到了他耳朵裏。隨機的可能性粒子擊中界面,能量化作惡心的、鋸齒般的嗡嗡聲釋放出來。當它沿街前進時,珍珠一樣的墻壁吞噬了彩旗、火把和等候的人群,只留下漆黑的街道。在那邊的什麽地方,切維爾暗想,我正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我算是幸運的。

他縮回腦袋,滑下梯子,踩著鵝卵石走回了大廳,長袍的下擺在腳踝周圍掃來掃去。他從嵌在大門裏的小門溜了進去,吩咐衛兵把它鎖上,然後又拉拉下擺,選了條側面的小走廊,免得被客人發現。

大廳裏點著上千支蠟燭,還裝滿了斯托·拉特的達官顯貴,幾乎所有人都不太確定自己為什麽在這兒。對了,大廳裏還有一頭大象。

就是這頭大象讓切維爾相信自己已經瀕臨神經錯亂的邊緣,但僅僅幾個鐘頭之前,這看上去還是個很不錯的點子。當時他正為高階祭司誇張的近視眼情緒激動,突然想起城邊的木柴廠養了這麽個東西當搬運工。它年紀大了,得了關節炎,脾氣也陰晴不定,但作為祭祀品它有一個重要的優點。高階祭司應該能看見它。

半打守衛正小心翼翼地試圖控制這個家夥。它運轉遲緩的腦袋正漸漸意識到,自己應該待在熟悉的窩裏,有草吃有水喝,還有時間夢想克拉奇寬廣的黃褐色平原上那些炎熱的日子。大象越來越煩躁了。

大家很快就發現,它之所以越來越激動,還有另一個原因:在加冕禮之前的混亂中,這個龐然大物找到了儀式用的聖餐杯,把裏頭整整一加侖的烈酒全咽進了肚子裏。大象結了痂的眼睛前面開始冒出好些熱辣古怪的場景,什麽把猴面包樹連根拔起,什麽跟其他大個子為交配而戰,什麽趾高氣揚地踏平土著的村子,還有其他好多模模糊糊的美妙記憶。很快它就會看見粉紅色的人了。

幸運的是,切維爾對此毫不知情。他跟高階祭司的助手對上了視線——那是個抱負遠大的年輕人,而且很有遠見,早就給自己準備了一條長長的橡膠圍裙外加一雙防水靴。切維爾示意對方儀式應該開始了。

他沖回祭司的更衣室,奮力鉆進宮廷裁縫特制的禮服。為了這身衣服,女裁縫翻遍了自己的針線袋,挖出好多蕾絲、金屬片和金絲線,成品光芒四射、毫無品位,就算幽冥大學的校長先生穿了也不會覺得丟人的。切維爾給了自己五秒鐘欣賞鏡子裏自己的英姿,然後把尖角帽往腦袋上一扣,撒腿就往門口跑,並且在最後一瞬間收住腳,剛好可以邁著穩重的步伐出現在眾人面前,一點沒有失了大人物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