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第2/19頁)

他嘆了口氣,把門推開。

聚會的人幾乎同時閉上嘴巴,睜大眼睛盯著他。是那種誠實的鄉下眼神,暗示說他們會為了兩根針抄起鐵鍬砸破你的腦袋,然後在月圓之夜把你的屍體埋到一堆肥料底下。

或許我們應該再看一眼小亡,因為在過去的幾章裏他已經有了很大變化。比方說,盡管他身上仍然有不少膝蓋和胳膊肘,但它們似乎已經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上。走起路來,關節也不像是被彈性繃帶連在一起了。過去的他看上去什麽也不知道,現在卻顯然知道得太多。他眼睛裏有些東西,暗示著他見過些普通人沒見過的事兒,或者至少是普通人不會見上第二回的事兒。他的其他部位則暗示說,找這孩子的麻煩很可能會像捅馬蜂窩一樣不明智。總而言之一句話,小亡已經不再像個被一只貓叼回來養大的小家夥了。

剛看見小亡進來時,店主人伸手到吧台底下,握緊了代表和平的粗棍子。現在他松開手,整理好表情,做出一個類似愉快熱情的笑容,不過並不十分到位。

“晚上好,大人。”他說,“在這天寒地凍的夜晚,您有何意願?”

“什麽?”小亡在燈光下眨眨眼。

“他的意思是,你想喝點什麽?”說話的是壁爐旁的一個小個子,這人長著張白貂似的臉,看小亡的眼神活像屠夫打量一地的綿羊。

“呣。不知道。”小亡說,“有流星酒嗎?”

“從沒聽說過,大人。”

小亡四下瞅了瞅。火光的映襯下,一張張臉都在望著他。這裏的人都是那種通常被稱作“地上的鹽”的人。換句話說,他們硬邦邦、帶棱角,還對你的健康很有害處。但小亡心事重重的,根本沒發覺。

“那,這兒的人喜歡喝什麽?”

店主斜眼瞟瞟自己的顧客們。這一眼可不簡單,因為這些人都在他正前方坐著。

“怎麽,大人,當然是蘋果白,我們喜歡。”

“蘋果白?”小亡沒能注意到許多悶在嘴裏的竊笑聲。

“是啊,大人。蘋果釀的。唔,許許多多的蘋果。”

聽上去夠健康的。“哦,好吧。”他說,“那就來杯蘋果白。”他從衣兜裏掏出死神給他的那袋金子。幾乎還是滿滿的。旅店裏突然一片寂靜,硬幣微弱的叮當聲就好像傳說中勒希普的銅鑼一般,盡管塔樓已經沉到了三百潯以下的海底,但在雷電交加的夜晚,出海的船還是一樣能聽見。

“還有,在座的先生們想喝些什麽,請都算在我賬上。”他又加上一句。

好一片整齊劃一的感謝聲,小亡於是被沖昏了頭,對有些細節也就沒太在意,比如他的新朋友們喝酒用的都是管子粗細的小杯子,只有他一個人攤上了個老大的木頭酒杯。

關於蘋果白有許許多多的傳說。例如它是怎麽根據古老的配方在濕沼澤上釀出來的,配方又是怎麽父傳子、子傳孫,盡管過程有時候不大連貫。關於老鼠的傳說不是真的,蛇腦袋或者鉛彈也一樣;而死綿羊的故事完全是捏造;我們還可以排除關於褲子紐扣的所有版本;但不能接觸金屬這一條卻是半點不假,因為,當店主人手忙腳亂急著少找錢、把黑來的一小堆硬幣扔進櫃台的時候,它們剛好落到些蘋果白上,立馬就起了泡泡。

小亡聞了聞自己的飲料,然後抿了一口。味道有點像蘋果,又有點像秋天的早晨,還有一股堆放日久的柴火的黴味兒。不過,為了不冒犯主人,他又喝了一大口。

所有人都望著他,暗地裏開始計數。

小亡覺得人家在期待他說點什麽。

“味道不錯,”他說,“很提神。”他又抿了一口,“一般人可能不怎麽習慣,”他補充道,“但很值得嘗試,我敢說。”

人堆後頭傳來一兩聲不滿的嘀咕。

“他往裏頭摻了水,就這麽回事。”

“不可能,你曉得水沾了蘋果白是什麽樣。”

店主試著不去理會,“你喜歡嗎?”那語氣跟人們問聖喬治“你殺了個什麽?”時的調子非常相似。

“相當刺激,”小亡說,“還帶點堅果味兒。”

“請原諒。”店主輕輕地從小亡手裏拿過酒杯。他嗅了嗅,然後抹抹眼睛。

“呣呣呣呣呀嘎。”他說,“東西沒錯。”

他投向小亡的目光近乎崇拜。倒不是因為他喝了三分之一品脫的蘋果白,這件事本身沒啥了不起,問題是他竟然還能保持在垂直方向站立的狀態,而且似乎依舊生龍活虎。他把杯子遞還給小亡,仿佛是在一場不可思議的比賽之後發給對方的獎杯。小亡又喝了一大口,幾個旁觀的酒客牙疼似的縮了一下。店主人不禁懷疑小亡的牙究竟是用什麽做的,最後認定,準是跟他的胃一個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