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在放生命沙漏的房間裏,忙忙碌碌的沙漏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死神不緊不慢地在一排排沙漏間走過,阿爾波特盡職盡責地跟在他身後,懷裏抱著本打開的大書,那是死神的賬本。
聲音在四周咆哮,仿佛一個噪音堆成的灰色大瀑布。
它來自一眼望不到頭的架子,一排又一排的沙漏正傾瀉著凡人的時間。這是種沉重的聲響,郁悶的聲響,就好像有人把顏色黯淡的奶油凍倒在了靈魂那明亮的布丁上。
很好。死神最後說,我找到了三個。這一晚倒挺安靜。
“好狄·漢姆筋,羅布森院長——又是他,再加上凱莉公主。”阿爾波特道。
我在想,要不要讓那孩子去。
阿爾波特查了查賬本,“嗯,好狄不會惹什麽麻煩,院長嘛,是人稱經驗豐富的那種。”他說,“公主真是可惜了。才十五歲。可能不大好處理。”
沒錯。的確可惜。
“主人?”
死神站在原地,手裏拿著第三個沙漏,若有所思地看著光線在它表面上跳動。他嘆了口氣。
還這麽年輕……
“你還好吧,主人?”阿爾波特憂心忡忡地問。
時間仿佛永無止息的溪流,把所有的……
“主人!”
什麽?死神驚醒過來。
“你有點過頭了,主人,就是這麽回事——”
你在胡說些什麽啊,夥計?
“剛才你變得有些古怪,主人。”
無稽之談。我從沒感覺這麽好過。那,先前我們在說些什麽來著?
阿爾波特聳聳肩,低頭瞅了瞅賬本上的條目。
“好狄是個巫女。”他說,“要是派小亡去,恐怕她會不大高興。”
所有魔法從業人員都有這個特權,等他們的沙子漏光以後,死神會親自索命,而不是派他手下的什麽小職員去應付。
死神似乎沒有聽到阿爾波特的話,他的眼睛又落在凱莉公主的沙漏上。
當你發現事情成了眼前看到的樣子,有時候腦子裏會出現一種憂郁的憾恨,那種感覺叫什麽名字?
“悲傷,主人。我想是。現在——”
我很悲傷。
阿爾波特張口結舌地呆立在原處。最後,他好不容易抓住兩次精神錯亂之間的空隙擠出句話來:“主人,我們剛才說的是小亡!”
哪個小亡?
“你的學徒,主人。”阿爾波特耐心地解釋道,“個子高高的小夥子。”
當然。好吧,我們就派他去。
“他可以單獨行動了嗎,主人?”阿爾波特有些懷疑。
死神想了想。沒問題。他最後說,他很熱心,學得也挺快。而且,說真的,他補充道,這些人也不能指望我一天到晚總追著他們跑吧。
小亡茫然地睜大眼睛,盯著離自己幾英寸遠的天鵝絨墻帷。
我穿過了一堵墻,他想,而這是不可能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簾子掀開,想找找後頭是不是藏了扇門什麽的。他只看見些石灰碎屑,而石灰背後的東西盡管有些潮濕,但毫無疑問是堵結結實實的磚頭墻。
他試驗性地戳了戳。很顯然,他別想從原路再回去。
“好吧,”他對墻壁說,“現在怎麽辦?”
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呣,打擾一下。”
他緩緩轉過身去。
房間中央擺著張桌子,一個克拉奇家庭圍在桌旁,有父親、母親和半打個頭依次遞減的孩子。八雙圓滾滾的眼睛盯住了小亡。第九雙眼睛屬於一個祖父母輩的老人,性別不明,它們並沒有看著小亡,因為其主人相信,到手的一點水煮魚比任何莫名其妙的事件都要來得實惠,於是趁亂擠到了公用的菜碗跟前。就這樣,堅定的咀嚼聲打破了屋裏的寂靜。
房間顯得狹小擁擠,一個角落裏還擺著獻給奧夫勒的神龕。這位六臂的鱷魚神咧嘴微笑的樣子跟死神一模一樣,當然了,死神並沒有他手下那群神鳥,據說神鳥不僅會帶來崇拜者的消息,還能幫他保持牙齒的清潔。
對於克拉奇人而言,熱情好客絕對位於所有美德之首。就在小亡瞪眼睛的當兒,女主人已經從身後的架子上拿下一個空碟子,默不作聲地從大碗裏舀出魚來,並且,在短暫的爭搶之後,從那雙古老眼睛的主人手裏奪下了一塊上好的鯰魚肉。不過,她那雙用黑粉描線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小亡。
剛才說話的是男主人。小亡緊張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他說,“呃,我似乎是穿過了那堵墻。”聽上去實在不怎麽樣,他得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