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佬(第2/7頁)

通過頸澤的唯一一條幹燥道路就是堤道,而卡林灣的塔樓封鎖了堤道的北方出口,猶如瓶子上的木塞。堤道很窄,而要塞經過巧妙布置,使得任何從南方來的敵人都必須從它下方中間穿過。入侵者想攻打任何一座塔,都會暴露在其他兩座塔的箭矢襲擊下,潮濕的石墻上還垂下條條黏滑的白色幽靈草,極難攀爬。堤道周圍的沼澤地則難以通行,遍布陷坑、流沙和亮閃閃的綠草皮——若不夠警惕,很容易把它們看成牢靠的立足點,但只要腳踩上去,它會立刻陷入水中。澤地中還孕育了無數的毒蛇、毒花和牙齒利如匕首的巨大蜥獅。澤地人更是世上最危險的人群——這幫泥人、沼澤鬼、吃青蛙的始終潛伏在正派人難以察覺的角落,他們給自己取了分恩、黎德、比特、鮑格斯、喀雷、奎格、綠沼和黑澤這樣的怪異姓氏。鐵民統稱他們為“沼澤魔鬼”。

臭佬路過一具腐爛的馬屍,那馬脖子上中了一箭。他靠近時,一條長長的白蛇從馬兒的空眼窩裏爬出來迎接。騎手的屍體——或者說屍體的殘余——就躺在馬屍後面,烏鴉啄掉了人臉上的肉,野狗咬穿了鎖甲,把內臟拖出來。稍遠處還有一具深陷在淤泥之中的屍體,只有臉和指頭露出。

越接近塔樓,道路兩旁的屍體也就越多。屍體的傷口中長出血吻花,花色蒼白,花朵豐滿潤澤,宛如女人的唇。

守衛們不可能認出我。有人或許記得那個不知自己名字的男孩,但臭佬對他們而言全然陌生。盡管他已很久很久沒照過鏡子了,但他心知肚明自己看起來有多蒼老。他花白的頭發掉得厲害,剩下的那些也幹枯如稻草。黑牢的生活把他摧殘得比老太婆還虛弱,瘦得像根竿子的他,可能被一陣大風吹倒。

他的手……拉姆斯老爺給了他上好的黑皮手套,柔軟舒適,裏面填充了羊毛以掩飾失去的手指——但如果仔細觀察,能發現他的三根指頭沒法彎曲。

“站住!”有人喝道,“你想幹什麽?”

“我來談判,”他催馬上前,一邊揮舞和平旗幟好讓對方看見。“我沒帶武器。”

城頭沒有回答。他知道,墻裏面的鐵種正商量是接納他、還是亂箭齊發。沒關系了。痛快一死要比完不成使命、夾著尾巴回到拉姆斯老爺身邊好上百倍。

城門忽然打開。“快啊!”臭佬剛扭頭,便有一枝飛箭射來。那箭是從右邊半淹在澤地中、曾為要塞幕墻的碎石堆裏發射的。箭矢射穿了和平旗幟,纏在旗杆上頭,離他的臉只差不到一尺。他嚇得不輕,趕緊扔掉旗幟,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進來,”那聲音又喝道,“快點,笨蛋,快進來!”

臭佬手腳並用地爬上台階,又一枝箭從他頭頂掠過。有人抓住他,把他拖了進去,他聽見大門轟然關閉。接著他被提了起來,粗暴地推到墻上,一把匕首抵在喉頭。一張大胡子的臉湊得如此之近,他甚至能清點對方的鼻毛。“你是誰?來此有何目的?快回答,否則他的下場就是榜樣。”守衛將他的頭一扭,讓他看見門邊地上腐爛變綠、爬滿蛆蟲的屍體。

“我也是鐵種,”臭佬撒謊道。那個不知自己名字的男孩確實是鐵種,但臭佬誕生於恐怖堡的黑牢之中。“看著我。我是巴隆大王之子,你的王子殿下。”他本可報上名字,但那兩個字卡在喉嚨裏就是出不來。臭佬,我是臭佬,臭名昭著,聲似稚鳥。不過,他必須暫時忘記自己的名字。無論處於多絕望的境地,沒有人會對臭佬這樣的東西投降。他必須暫時裝出王子的樣。

抓他的人盯著他的臉,眯眼查看,嘴唇懷疑地扭成一團。他一口黃板牙,呼吸裏有麥酒和洋蔥的臭味,“巴隆大王的兒子被殺光了。”

“我的兩個哥哥死了,但我沒死。拉姆斯大人在臨冬城俘虜了我,現在他派我來跟你談判。你是這裏的頭兒嗎?”

“我嗎?”對方放低匕首,退後一步,差點絆倒在屍體上。“我不是,大人。”他的鎖甲銹跡斑斑,皮甲已經腐爛,一只手背上的潰瘍還在流血。“拉弗·肯寧是司令大人指派的指揮官,我只是個守門的而已。”

“這又是誰?”臭佬踢了門邊的屍體一腳。

守衛看向屍體的眼神,仿佛是第一次看見它。“他嘛……他喝了這裏的水。我不得不割了他喉嚨,以阻止他繼續尖叫。這裏的水會讓人鬧肚子,不能喝,我們只喝麥酒。”守衛搓了搓臉,他的眼睛紅腫發炎。“以前我們會把屍體拖進地窖,地窖和地下河相通。現在大家都懶得費事,在哪兒倒下的就擱哪兒。”

“還是地窖比較好。把他們留給水,留給淹神。”

對方哈哈大笑,“地窖裏什麽神也沒有,大人,只有老鼠和水蛇。白晃晃的蛇有人腿那麽粗,有時甚至會爬上台階,趁你睡覺時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