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第4/5頁)

吞下這頓難以下咽的晚餐後,梅拉背靠墻壁坐下,用磨石打磨匕首。阿多在門邊蹲下,聳起肩膀前後搖晃,一邊念叨:“阿多,阿多,阿多。”

布蘭閉上眼睛。太冷了,他不想說話,而他們又不敢生火,因為冷手曾嚴厲地警告過:森林不像你們以為的那麽空曠,你們無法想象光明會從黑暗中引來什麽東西。想起這番話他仍會發抖,盡管身邊有阿多的溫暖。

他不想入睡,也無法入睡。他只聽見風聲,感受到刺骨的寒冷,看到雪地裏映射的月光,還有火。於是他又回到夏天體內,去往若幹裏格外的遠方。夜晚滿是血腥氣,很濃的血腥氣。不遠處有殺戮發生,肉還是熱的。饑腸轆轆的他齒間滴下口水。不是麋鹿,不是鹿,這個不是。

冰原狼循肉而去,他是林間穿梭的憔悴灰影,經過月光遍灑的空地和積雪堆成的小丘。寒風在他身邊盤旋、打旋。他一度跟丟了血腥氣,接著又再次捕捉到,然後再丟失。當他努力嗅探時,遠處傳來的聲音讓他豎起了耳朵。

是狼,他立刻意識到。夏天滿心警戒地朝聲音的來源跑去。很快血腥氣又回來了,他發現裏面還混有別的氣味:尿、死皮、鳥屎、羽毛,還有狼、狼、狼。有一群狼。要吃到肉,他必須戰鬥。

它們也聞到了他。當他從黑暗的樹林沖進血淋淋的林間空地時,這群狼都注視著他。母狼正在撕咬一只連著半條腿的皮靴,見他過來,便把靴子扔了。狼群頭領是一匹灰白嘴巴的獨眼老狼,此刻正朝他齜牙咆哮。老狼身後一匹年輕的公狼也露出了獠牙。

冰原狼用淡黃色眼睛冷冷地打量周圍。灌木叢中纏著一堆內臟,掛在枝條上。有個人類被咬開的肚子裏冒出騰騰熱氣,充斥著豐富的血味和肉味。有顆人頭無神地凝望著天上那輪彎月,臉頰被撕開,露出血紅的骨頭和空洞的眼窩,脖子末端被咬得參差不齊。屍體下面是一汪凝血,閃著紅色和黑色的光。

人。人味充斥了整個世界。這裏的人曾有一只人爪子上的指頭那麽多,但現在一個活著的都沒有。他們都死了,完蛋了,成了肉。這些人曾披著兜帽鬥篷,但兇暴的狼群為吃到肉把他們的衣服撕成了碎片。那些臉頰沒被吃掉的人胡須裏都結了冰,鼻涕也凍住了。落雪正在掩埋他們,蒼白的雪,映襯著襤褸的黑鬥篷、黑馬褲。黑。

幾裏格外的男孩不安地扭動身子。

黑衣服。守夜人。他們是守夜人。

但冰原狼不在乎這個。只曉得他們是肉。而他餓了。

三匹野狼的眼睛裏閃爍著黃光。冰原狼左右搖晃腦袋,鼻孔大張,然後咆哮著露出利齒。這個動作嚇退了年輕的公狼,冰原狼能聞到它的恐懼。它是狼群中的尾狼,他知道。但那只獨眼狼報之以咆哮,沖上前來擋住去路。它是狼群的頭腦。盡管我體型是它的兩倍,它也不怕我。

他們目光交匯。

它是狼靈!

接著兩匹狼便撞到了一起,狼和冰原狼開始了廝殺,再沒有思考余地。世界縮小成尖牙與利爪,他們在地上翻滾旋轉,攪起片片雪,其他的狼在一旁嗥叫助陣。他的牙咬到一塊被霜雪弄得濕漉漉的暗淡毛皮,毛皮包裹下的腿瘦得像根幹柴,然而獨眼狼抓向他的肚子,掙脫開來,滾了一圈,又撲殺而至。它黃色的利齒咬到了他的喉嚨,但他像甩老鼠一樣甩開了灰色的遠親,接著再沖上去把它撞翻。他們滾啊、抓啊、踢啊,直到兩匹狼都毛皮蓬亂,地面被鮮血染紅。最終獨眼狼躺在地上亮出了肚皮。冰原狼咬了它兩口,嗅了嗅它的屁股,然後松開了踩在它身上的一條腿。

一聲恐嚇的咆哮和幾下輕咬,母狼和尾狼便乖乖臣服。現在狼群是他的了。

獵物也是他的。他從一個人類聞到另一個人類,最後決定享用沒臉的那個。那家夥個頭最大,但只有一只手,手裏握著黑鐵,另一邊是齊腕切斷的斷肢,用皮革包住。那家夥的咽喉被割開,濃濃的血從裏面緩緩流出。冰原狼用舌頭舔舔血,又舔舔空眼窩,舔舔鼻子與臉頰的殘余,隨後才把嘴巴伸進那家夥的脖子裏,咬下滿滿一口鮮美的肉。沒有肉有這肉一半鮮美。

他享受完後,又轉向下一個人類,依舊是吃掉了最鮮美的部分。樹上的烏鴉們眯起黑眼睛瞅著他,但沒發出一點聲音。雪花又從天空落下,其他的狼撿他吃剩的東西吃。老狼先開動,然後是母狼,最後才是尾狼。它們現在屬於他了。它們是他的族群。

不,男孩低聲說,我們另有族群。淑女已死,灰風可能也死了,但毛毛狗、娜梅莉亞和白靈還在。你記得白靈的吧?

落雪和大快朵頤的狼群慢慢淡去,暖風拂過他的臉頰,猶如母親的吻。火,他心想,煙。抽動的鼻子聞到了烤肉的香味。接著森林不見了,他又回到長廳裏,回到殘破的身軀中,盯著火堆。梅拉·黎德正在火堆上翻動一大塊血紅的生肉,烤焦的肉滴下油脂。“醒得正是時候,”她說。布蘭用手背揉揉眼睛,向後扭動身子靠墻坐起來。“你幾乎睡過晚餐了呢。遊騎兵找到一只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