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第3/5頁)

“不是走過了吧?”布蘭問。

“希望沒有。我們必須在入夜前找到合適的地方。”

她說得沒錯。玖健的嘴唇已成了藍色,梅拉的臉凍成紫色,布蘭感覺不到自己的臉,阿多的胡子凍硬了。大個子馬童的腳自膝下幾乎全被雪覆蓋,布蘭感覺到他有二、三次差點踉蹌摔倒。沒人比阿多更強壯。沒有人。如果連最強壯的他也挺不住……

“夏天可以幫我們找村子,”布蘭靈機一動,他的話在霧裏結霜。他沒有等待梅拉的反應,就閉上眼睛,離開了殘破的身軀。

當他進入夏天體內,死寂的森林忽然變得鮮活起來。之前他覺得周圍寂寞無聲,現在他聽見了林間的風聲、阿多的呼吸聲、還有麋鹿用蹄子找草料的刨地聲。他鼻腔裏充盈著各種熟悉的氣味:潮濕樹葉和枯死的草、灌木叢中腐爛的松鼠、酸臭的人汗以及麋鹿的奇妙體香。食物。肉。麋鹿察覺到冰原狼的興趣,便警覺地將頭轉向冰原狼,俯低了碩大的鹿角。

它不是獵物,男孩對與他共享身軀的野獸說,別管它,快走。

於是夏天開始奔跑。他跑過湖面,爪子在身後揚起片片雪塵。那些樹並肩而立,好似成群結隊的人類士兵,只是都披著雪白鬥篷。冰原狼跳過樹根和巖石,越過陳舊的積雪,雪被他的體重壓碎。他的爪子已經又濕又冷。迎面而來的下一個山丘上長滿了松樹,松針的刺激味道充斥他的鼻孔。他跑到山頂,兜了一圈嗅聞空氣,接著昂頭嗥叫。

有味道。人味。

是灰燼,布蘭心想,淡淡的陳舊的灰燼。燃盡的木頭、煙塵和焦炭。一個早已熄滅的火堆。

他抖落口鼻上的雪。風吹起來了,很難追尋氣味,狼不時停下來嗅探。四周是堆堆積雪和高大的白色樹木。冰原狼從齒間伸出舌頭,品了品酷寒的空氣,呼吸結成雪花狀的結晶,融化在舌頭上。當他終於找準方向,阿多立刻跟上,麋鹿卻猶豫不決,布蘭只好回到自己體內解釋,“是這條路,跟著夏天就好。我聞到了。”

當新月的第一道銀光灑下雲層,他們終於抵達了湖畔小村。他們差點直接走過村子,因為被冰雪覆蓋的它,看起來不過是湖邊十來個突出的土包。大雪掩埋下的圓形石屋很容易被看成是大石頭、小山丘乃至倒下的樹木。昨天玖健剛把一堆交錯倒塌的樹木當成建築物,他們挖了半天,結果只找到斷裂的枝條和腐爛的圓木。

村子是空的,早已被野人拋棄,跟他們路過的其他村子一樣。途中有的村子甚至被燒掉了,似乎表明了村民們破釜沉舟的決心,然而這個村子還很完好。他們一行在雪堆下找到十幾棟小屋和一個長廳,長廳有草鋪屋頂和粗糙原木堆起的厚墻。

“至少有個地方避風了,”布蘭說。

“阿多,”阿多贊同。

梅拉從麋鹿背上滑下,和她弟弟一起把布蘭擡出柳條筐。“或許野人留下些食物,”她道。

這是不切實際的指望。他們在長廳裏只找到火堆的灰燼,壓實了的硬泥地透出深入骨髓的寒意。但至少頭頂又有了遮蔽,身邊也有了阻擋寒風的原木墻。村旁有條小溪,溪上覆了層薄冰,麋鹿得用蹄子踢破它才喝得到水。等把布蘭、玖健和阿多安置好,梅拉跑去取來許多碎冰塊,讓他們含著補充水分。融化的雪水如此冰冷,足以令布蘭顫抖。

夏天沒跟他們一起進長廳,布蘭能感覺到冰原狼的饑餓,狼就是他的影子。“去打獵吧,”他告訴狼,“但不準你騷擾麋鹿。”他體內的一部分也想去打獵。或許,他過一會兒就跟著去。

晚餐是一把橡子,壓碎之後搗成糊,苦得布蘭幾乎沒法吞咽,而玖健根本連碰都沒碰。他比她姐姐脆弱得多,現下的狀況一天比一天糟。

“玖健,你必須吃東西,”梅拉告訴弟弟。

“待會吧,我現在只想休息。”玖健淡然一笑。“今天並非我的死期,姐姐,我向你保證。”

“你差點從麋鹿背上摔下來。”

“差點。我又冷又餓,如此而已。”

“這說明你需要吃東西。”

“吃這些搗碎的橡子嗎?我的肚子是很餓,但這些東西吃下去也不會讓它變好。別逼我了,姐姐,我夢到自己吃上了烤雞。”

“做夢有什麽用?況且那並非綠色之夢。”

“夢是我們現在唯一擁有的東西。”

唯一擁有的東西。十天前,他們吃光了從南方帶來的食物,饑餓就此日夜伴隨。在這些林子裏,連夏天也找不到獵物。他們只能靠搗碎的橡子和生魚維生。森林裏布滿結冰的溪流和凍硬的黑色湖泊,而操三叉捕蛙矛的梅拉就跟熟悉漁網繩索的漁民一樣善於捕魚。她每每帶著還在矛尖扭動的魚獲跋涉回來,嘴唇凍成藍色。不過,梅拉已有三天沒抓到魚了。布蘭的肚子空空如也,感覺像是餓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