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2/7頁)

“你早就清楚她是個什麽東西。”

“是的。但我沒能看清我老爸。”

瓦裏斯咯咯笑道:“你現在看清了。”

我該把太監一並殺掉。手上多沾點血算得了什麽?他不知自己為何沒拔出匕首下手,但肯定不是由於感激。瓦裏斯雖從劊子手刀下救了他一命,卻並非出於自願,而是受詹姆逼迫。詹姆……不,我不要再想起詹姆。

於是他又拿了一袋酒,像吸女人奶子一樣貪婪地吸它。酸紅酒溢下下巴,浸透了他入獄以來一直穿著的肮臟外套。地板在腳下晃蕩,他想起身,床板卻立起來,把他狠狠地甩到隔板上。這要麽是一場風暴,他意識到,要麽就是我爛醉如泥了。他把喝下去的酒全吐了出來,躺了一會兒,思考船會不會沉。是你幹的好事嗎,父親?難道天父也封你做他的首相啦?“這是弑親的代價!”他對外面呼嘯的狂風說。要送飯小廝、船長連同其他所有人為他陪葬似乎不太公平,可諸神什麽時候公平過?世界晃啊晃,黑暗最終吞沒了他。

當他醒來時,腦袋像要裂開。船正在慵懶地打轉,船長跑來宣布到港了。提利昂要他安靜。某位高大的光頭水手用一條胳膊把他夾住,不顧他虛弱地踢打掙紮,將他一路帶到儲藏室。空酒桶正在那裏等他。一個矮小的桶,即便對侏儒而言也嫌太局促。提利昂在掙紮中尿了褲子,但他的抗議不起作用。他被頭下腳上地塞進桶裏,膝蓋貼耳朵。鼻子的傷處奇癢難忍,但他的雙手卡得死死的,完全撓不到。這是我這種人乘的轎子,他們釘上桶蓋時,他心想。接著他被舉了起來,有人叫嚷著什麽。酒桶每跟什麽東西碰撞一次,他的腦袋就會磕上桶底一次。世界不停地轉,酒桶不住地滾,最終一陣陡然的劇震讓桶子停下,也令他想要尖叫。另一個桶重重地堆上來,他咬到舌頭。

這是他這輩子最長的旅程,雖然實際花費時間可能還不到半小時。他被舉起放下,滾滾停停,顛來倒去,又繼續滾。透過桶板,他聽見外面人聲鼎沸,有匹馬在身邊嘶叫。他發育不良的腿逐漸撐不住了,到最後腿痛令他暫時忘卻了腦袋的轟鳴。

出桶跟進桶一樣突然,之前他剛被滾撞得七葷八素。桶外的人操的是他聽不懂的語言。有人拿東西敲,幾下就把桶蓋砸開。光線和清冷的空氣一道湧入,提利昂貪婪地吮吸著它們。他試圖站起來,卻只是撞翻了桶,摔到硬邦邦的泥地上。

他面前站著一位留黃色八字胡的特大號胖子,胖子手握一根木槌和一把鐵鑿,睡袍寬大得足以做頂比武大會上的帳篷,袍子腰帶松開來,露出肥大的白肚皮和一對下垂的巨乳,猶如兩袋粗糙黃毛包裹的牛脂。這人讓提利昂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被海浪沖刷進凱巖城下洞穴裏的海牛屍體。

胖子微笑著低頭看他。“一個醉侏儒。”胖子用維斯特洛通用語宣布。

“一頭爛海牛。”提利昂滿嘴是血,一口吐到胖子腳上。他們身處陰暗的狹長地窖,天花板為拱形,石墻上布滿硝石,四周全是葡萄酒桶和啤酒桶。這些酒足以讓口渴的侏儒舒舒服服地醉過一晚。也許足以安醉此生。

“無理的家夥。不過就一個侏儒來說,還蠻有趣的。”胖子笑的時候,那一身肥肉劇烈地抖動,提利昂不禁擔心胖子會倒下來把他壓扁。“餓嗎,我的小友?困嗎?”

“我口渴,”提利昂掙紮著站起來,“還很臟。”

胖子噴了口鼻息。“先洗澡,就是這樣。再大吃一頓、好好睡一覺,可好?我的仆婢們會幫你打理。”這位主人家把槌子和鑿子扔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是海對岸我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我伊利裏歐·摩帕提斯的朋友。沒錯兒。”

八爪蜘蛛瓦裏斯的任何朋友,都只有制得住才稱得上朋友。

好歹胖子承諾的熱水澡真不錯。提利昂剛把身子浸進熱水、閉上眼睛,就立即沉沉睡去。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赤身裸體陷進了一張鵝絨床,床墊柔軟得讓人覺得自己被裹在雲團中。他口幹舌燥,命根子卻硬得像鐵棒。於是他翻身下床,找到夜壺撒尿,邊尿邊發出滿意的呻吟。

房間很暗,但透過百葉窗的縫隙,道道金黃色陽光照射進來。提利昂把命根子甩幹後,蹣跚著踏過花紋繁復、柔軟如同新春草地的密爾地毯,笨拙地爬上窗邊座位,掀開窗戶,想瞧瞧瓦裏斯和諸神究竟把他送來了何處。

窗下,六棵櫻桃樹把一個大理石水池圍在當中,細長的棕色樹枝業已褪得光禿禿的。一個男孩裸身站在水池中,手握刺客的細劍擺出決鬥的姿勢。他輕盈俊朗,年齡不超過十六歲,留著齊肩長直金發。那雕像實在太逼真,以至於侏儒看了良久才意識到是彩繪大理石做的,雖然反光的劍是真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