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4/6頁)

在鷹體內死亡的同時,瓦拉米爾也失去了對其他野獸的控制。影子山貓逃進森林,雪熊開始胡亂攻擊周圍,在被長矛刺穿前一共把四個人撕成了碎片。不過它最想收拾的是瓦拉米爾——這頭母熊對他恨之入骨,每次他占據它的身體或是騎到它背上,它都怒不可遏。

然而狼對他來說不一樣……

他們是我的兄弟。我的族群。多少個寒夜裏,他和他的狼相依而眠,他們毛茸茸的身軀擠在他周圍,為他保暖。等我死後,他們會享用我的血肉,僅留下骨頭去迎接春天的融雪。這個念頭讓他感到怪異的欣慰。一直以來,都是他的狼為他尋來獵獲,他死後讓他們分享屍體似乎是唯一合適的回報。他的第二次生命,或許將以吞食自己溫熱的屍體開始。

狗是最容易建立聯系的野獸,因為它們跟人類最親,幾乎就是人類。占據狗的身體如同套上舊靴子——套的次數越多,皮革就越軟。靴子是為腳打制,狗則最稱項圈,即便是無形的項圈。要占據狼的身體則困難得多。人類可以與狼為友,乃至摧殘狼的意志,但沒有人能馴服狼的野性。“狼和女人都是男人一生的伴侶,”哈根常說,“找到你的真命天子,就可以相伴到死。跟你結合的狼將成為你的一部分,你的一部分也會成為狼。人和狼都將發生改變。”

這位獵人說,其他野獸最好別碰。貓虛榮薄情,隨時可能背叛;鹿和麋鹿是天生的獵物,若是占據它們的身體太久,勇士也會變懦夫。至於熊、野豬、獾、黃鼠狼……哈根根本不予考慮,“有的形態跟人類格格不入,小子,你決不會喜歡變成那個樣子。”按照哈根的說法,鳥類又是其中最糟糕的。“人必須腳踏實地,若在雲間逗留太久,或許就不想下來了,從此生活在虛空中。我認識一些喜歡占據老鷹、貓頭鷹和烏鴉身體的易形者,即便回到本體內,他們也總是憂郁地呆坐著仰望那該死的藍天。”

並非所有易形者都這麽想。小瘤十歲那年,哈根帶他去參加了一次易形者的聚會。與會者大多是狼靈,與狼結合,但也有其他更為陌生、奇妙的易形者:波羅區跟他的野豬長得太像,缺的只是兩顆獠牙;歐瑞爾帶著他的鷹;荊棘帶著影子山貓(看到它的第一眼,小瘤就想擁有自己的影子山貓了);還有山羊女吉賽拉……

然而他們的天賦都沒有六形人瓦拉米爾強,連高大嚴峻、雙手剛硬如石的哈根也做不到。瓦拉米爾生生把他從灰皮體內趕走,搶走了他的灰皮,獵人最終哭泣著死去。你沒有第二次生命啦,老頭。當時的瓦拉米爾還是“三形人”,灰皮成了第四形,但老狼虛弱得很,又幾乎掉光了牙齒,很快便隨哈根去了。

如今的瓦拉米爾可以占據任何野獸,令它們屈從他的意志,讓它們的身體成為他的身體。無論狗還是狼,熊或者獾……

包括大薊,他心想。

哈根會說這是孽畜的行為、是最黑暗的罪行,但哈根已死,被吞食後又被燒掉;曼斯同樣會詛咒他,然而曼斯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被抓了。沒人會知道這件事。從今以後,我會以矛婦大薊的身份活著,而六形人瓦拉米爾將永遠消失。放棄這具身軀,他也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天賦,可以預料,他將失去狼群,作為一個臉長疣子、骨瘦如柴的女人度過余生……但他至少能活下來。只要她回來。只要到時候我還有力氣占據她。

瓦拉米爾感到又一陣眩暈襲來,這才發現自己已跪倒在地,雙手被雪掩埋。他抓起一把雪,塞進嘴裏,雪在蓬亂的胡須和幹裂的嘴唇上摩擦,他急切地吸進裏面的潮氣。但雪水過於冰冷,幾乎不能下咽,他意識到自己實在燒得厲害。

融雪讓他更餓。他需要食物,不是水。雪停了,風卻越刮越大,冰晶飄散,打在他臉上。他掙紮著向前去,體側的傷口一次又一次被撕裂,呼吸則成為一團參差不齊的白雲。他終於走到魚梁木前,找到一根長得可以當拐棍的斷枝。他沉重地倚著它,拖著腳步朝最近的小屋行去。或許村民們逃亡時遺留下什麽……一袋蘋果,幾片幹肉,任何能讓他支撐到大薊回來的都好。

他幾乎就要走到了,拐棍卻在這當口被他壓斷。他倒在地上。

他只能四肢攤開,任憑鮮血染紅雪地,究竟過了多久,瓦拉米爾並不清楚。雪會埋葬我。這是種平和的死法。他們說到最後你會感到溫暖,暖洋洋地昏睡過去。能再感到溫暖,實在是太棒了,盡管想到再也不可能見到曼斯·雷德經常歌頌的長城之外的溫暖土地、青綠之地,他又感到絲絲悲哀。“塞外的世界沒有你我這種人的容身之地。”哈根曾說,“自由民對易形者是又敬又怕,但長城以南的下跪之人會獵捕我們,把我們像豬一樣地宰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