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3/6頁)

他這才注意到火堆已熄。

只剩燒焦的灰黑木頭,余燼中有幾點火星。它還在冒煙,只是需要加柴。瓦拉米爾咬緊牙關忍住痛,爬到大薊去打獵前為他收集的那堆斷枝邊,抓了幾根木條投進灰燼。“著啊,”他沙啞地哀告,“燒啊。”他沖余燼吹氣,並向統治森林、山丘和原野的無名神祇發出了一聲無言的祈禱。

諸神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連煙都沒了。小屋正變得越來越冷。瓦拉米爾沒有打火石,沒有火絨,也沒有幹燥的引火物。單靠他自己,絕無辦法重新點火。“大薊,”他嘶聲叫嚷,聲音充滿痛苦,“大薊!”

她下巴尖、鼻子平,一邊臉頰生了顆帶四根黑毛的疣子——這是張醜陋、堅韌的臉,卻也是他現在最渴望在小屋門口看到的臉。我應該在她離開前就占據她。她到底去了多久?兩天?三天?瓦拉米爾弄不清。小屋裏總是很黑,而他又總是迷迷糊糊,搞不清外頭是白天還是晚上。“等著,”她說,“我會帶吃的回來。”於是他就像白癡一樣等著,回想著哈根、小腫和他漫長的一生裏犯下的其他無數過錯。晝夜交替,大薊始終沒回來。她不會回來了。瓦拉米爾懷疑自己暴露了身份。也許她看透了我的打算?或是我在高熱之夢中說漏了嘴?

孽畜,哈根的話聲再度響起。好像他就在這裏、在這個屋子裏。“她不過是個醜陋的矛婦,”瓦拉米爾辯解,“而我是個偉人。我是瓦拉米爾,狼靈和易形者,她活下去而我死了,這不公平。”沒有回答。沒有人。大薊已經走了。她拋棄了他,正如其他所有人一樣。

正如他母親。她為小腫哭泣,卻從未為我掉眼淚。那天早上,父親把他從床上抓起來交給哈根時,她甚至沒看他一眼。他被拖進森林,一路尖叫、踢打,直到父親給了他一巴掌,叫他安靜。“讓你的同類料理你吧。”父親把他丟到哈根腳邊,扔下這麽一句狠話。

他沒說錯,瓦拉米爾顫抖著想,哈根教會了我太多東西。他教我如何打獵捕魚,如何處理動物屍體,如何剔除魚骨,如何在林間穿行。他還教會我狼靈之道和易形者的秘密,雖然我的天賦遠在他之上。

多年後,他動身尋找父母,打算要他們知道當年的小瘤已長成偉大的六形人瓦拉米爾,然而雙親皆已死去又被火化了。樹歸樹,溪歸溪。石歸石,地歸地。塵歸塵,土歸土。小腫死的那天,森林女巫就是這樣對他母親說的。然而小瘤不想化為塵土。這個男孩夢想有朝一日詩人們會傳頌他的事跡,少女們會渴望他的親吻。長大以後,我要當塞外之王,小瘤暗暗發誓。他沒能達成這個目標,但也相去不遠。六形人瓦拉米爾是眾人敬畏的對象,身為曼斯·雷德的左右手,騎在十三尺高的雪熊背上參戰,還驅使著三匹狼和一只影子山貓。都怪曼斯,我不該聽他鼓惑。當初我該用熊爪把他撕成碎片。

被曼斯收服以前,六形人瓦拉米爾是個土霸王。他霸占了哈根從前的居所,一個由苔蘚、泥巴和粗木搭建的大廳。周圍十幾個村莊向他進貢面包、鹽和蘋果酒,獻上果園的水果和菜園的蔬菜。肉他自己搞,而想要女人時,他派出自己的影子山貓去尾隨。凡是他看得上眼的姑娘都會乖乖上他的床。沒錯,許多女人是流著淚來的,但這沒關系。瓦拉米爾會把自己的種子給她們,並留下她們一束頭發作為紀念,然後將她們遣走。時不時,村裏會派出手執長矛的英雄,前來殺死野獸,解救自己的妹妹、情人或女兒。這些家夥被他統統幹掉了,但他從未傷害過女人,甚至讓她們中的許多人懷上了孩子。一幫小兔崽子,跟小瘤一樣弱小,但沒一個有天賦。

恐慌驅使瓦拉米爾站起身,他感到天旋地轉。他按住體側不斷滴出的血珠,踉蹌著挪到門口,一把掀開門上蒙的那塊襤褸獸皮,發現面前是堵白墻。好大的雪啊。難怪裏面這麽黑這麽多煙霧。積雪把小屋給埋了。

他用力推雪,雪往兩邊分,那麽柔軟濕潤。門外的夜晚猶如白色寒神降臨:蒼白的薄雲圍繞在銀月周圍,一千顆星星冷冰冰地注視大地。他可以看見其他被積雪掩埋的小屋在雪地中的隆起,前方則浮現出一棵身披冰霜鎧甲的魚梁木的暗淡形影。南邊和西邊的丘陵已化為一片廣袤的白色原野,除了吹雪,沒有旁的動靜。“大薊,”瓦拉米爾虛弱地叫喊,不知她走了多遠,“大薊。女人。你在哪裏?”

遙遠處,一匹狼回以嗥叫。

瓦拉米爾不禁渾身顫抖。他像小瘤熟悉母親的聲音一樣熟悉這嗥叫聲。那是獨眼。是他那三匹狼中最大、最老、最威猛的。潛行更瘦、更快、更年輕,而狡猾狼如其名,但他們兩個都生活在對獨眼的恐懼中。那匹老狼無所畏懼,手段殘酷野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