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隊長(第4/8頁)

何塔一邊磨斧子,一邊想到了諾佛斯,想到了山上的上城與河邊的下城。他仍然記得三口洪鐘的鳴聲,努姆低沉的轟鳴震得他每根骨頭都顫抖,那拉的聲音高傲雄壯,尼爾則如同清脆的笑語。冬糕的味道再次充盈口中,裏面有姜、松果和一點櫻桃,通常就著那薩喝下去——“那薩”就是盛在鐵被中的發酵山羊奶兌蜂蜜。他仿佛看到母親身穿松鼠皮領的裙服,這件衣服她每年只穿一次,就在全家去看狗熊沿罪人階梯跳舞的日子。大胡子僧侶將烙鐵按在他胸口中央,他聞到毛發燒焦的氣味,疼痛如此劇烈,他以為自己已經心跳停止。然而阿利歐·何塔沒有退縮,斧標烙印處的毛發也沒有長回來。

等兩邊斧刃都鋒利到可以用來刮胡子,侍衛隊長才將他岑木和鋼鐵的愛妻放倒在床。他一邊打哈欠,一邊脫下臟外衣,隨意扔到地板上,然後在稻草為底的床上伸展身子。想到烙印,感覺有點癢,因此他在闔眼前不得不撓了撓。我該把那些掉落的橙子收集起來,他心想,睡覺時能夢見了它們酸酸甜甜的味道,還有指頭黏糊糊的紅色汁液。

黎明來得太快。馬廄外面,三座馬轎中最小的那座已備好了:雪松轎身,紅絲懸簾。侍衛隊長從駐紮在流水花園的三十名長矛兵中挑選了二十人隨行護送,其余的留下來守衛離宮和孩子,這些孩子很多是諸侯和富商的子女。

盡管親王說天一亮就出發,但阿利歐·何塔知道他會耽擱。學士幫道朗·馬泰爾洗澡,用浸有舒緩藥液的麻布包紮他腫脹的關節。侍衛隊長穿上一件符合自己身份的銅鱗甲,披起飄蕩的黃褐色沙蠶絲披風,以免太陽直射銅甲。今天似乎會很熱,侍衛隊長早就放棄了沉重的馬毛坎肩和鑲釘皮衣,那是在諾佛斯時穿的,在多恩,它們會煮熟裏面的人。但他保留了有鋒利尖刺的鐵半盔,只用橙色絲綢把尖刺包起來,絲綢纏繞著尖頂——不然太陽直射到金屬上,回宮之前,他就會頭痛。

等他準備完畢,親王仍然沒有出發。親王決定在離開前用早餐:一只血橙,一盤加火腿未和火胡椒粉煎的海鷗蛋火腿。他還要跟幾個他特別寵愛的孩子道別:達特家的男孩,布萊克蒙夫人的孩子,還有一個圓臉孤女,她父親曾在綠血河沿岸販賣布匹和香料。道朗跟他們說話時腿上一直蓋著華麗的密爾毛毯,以免這些年輕人見到他綁繃帶的腫脹關節。

上路時已過正午,親王坐轎,卡洛特學士騎驢,其余人步行。五個長矛兵走在前面,五個走在後面,轎子兩側又各有五個。阿利歐·何塔把長柄斧搭在肩頭,行在親王座轎的左手邊,那是他最熟悉的位置。從流水花園到陽戟城是濱海道路,因此在穿越貧瘠的紅棕色沙石地,經過扭曲矮小的樹木時,尚有涼爽的清風撫慰。

半路上,第二條“沙蛇”攔住了他們。

她突然出現在沙丘上,騎一匹金黃色的沙地戰馬,馬鬃猶如精致的白絲綢。騎馬時的娜梅小姐也顯得十分優雅,她身穿閃閃發光的淡紫色袍服,乳白與黃銅色相間的絲制大鬥篷隨著每一縷風飄蕩,她看起來仿佛即將騰空飛起。娜梅莉亞·沙德現年二十五,如柳枝般苗條,筆直的黑發編成一條長辮子,用紅金繩子紮起來,她黑眼睛上方的美人尖和她父親一模一樣。高高的顴骨、豐滿的嘴唇和乳白色肌膚都使她具備了她姐姐所缺乏的美貌……而且奧芭婭的母親是舊鎮的妓女,娜梅則擁有古瓦蘭提斯城中最高貴的血統。十幾個騎馬的長矛兵跟在她身後,圓盾在陽光下閃爍。他們隨她騎下沙丘。

親王已將簾幕卷起,以便享受海上吹來的輕風。娜梅小姐來到他身邊,讓那匹漂亮的金色母馬放慢速度,與轎子的步伐保持一致。“幸會,伯父,”她朗聲道,仿佛她是湊巧遇見親王的,“我們可以同行前往陽戟城嗎?”侍衛隊長走在轎子另一側,娜梅小姐的對面,但他可以聽清她說的每一個字。

“我很樂意,”道朗親王回答,然而在侍衛隊長耳中,他似乎並不樂意。“痛風和哀悼是糟糕的旅伴。”侍衛隊長知道,每一塊鵝卵石都會如針刺般紮痛他腫脹的關節。

“痛風我幫不上忙,”她說,“但我父親不需要哀悼。復仇更合他口味。格雷果·克裏岡真的承認了殺害伊莉亞和她的孩子們?”

“他大吼大叫,整個朝廷都聽見了他的罪狀,”親王確認,“泰溫大人答應把他的人頭給我們。”

“好個蘭尼斯特有債必還,”娜梅小姐說,“就我看來,泰溫大人在用我們自己的錢還欠我們的債。親愛的戴蒙爵士送給我一只鳥兒,他斷言,決鬥時,我父親不止一次刺中了那頭怪物。倘若如此,格雷果爵士等於已經死了,泰溫·蘭尼斯特什麽也沒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