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6/9頁)

“全是你一個人幹的!”想象著他置身於那間好像菲利普舅舅會無處不在的工作間裏,那個掛滿了殘肢和猙獰面具的工作間,她很吃驚。

“嗯,你看,弗朗辛出去拉琴了。在基爾伯恩有個愛爾蘭人通宵酒會。不然的話,我想弗朗辛會同我一起去的。所以我只能來找你,因為弗朗辛出去了。我必須要,你看,找個什麽人陪我一會兒,因為我回到家的時候感覺非常難受。”他舒服地挪動了一下,“這樣好多了,天啊,我想我再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了。我同時覺得熱得像著了火,又凍得像是要結冰,感覺就像要死了。”

要是他們靠得緊一些,床同時容納他們兩個也是綽綽有余的。

“外面有月光,”他說,“我掉了一路的羽毛。我看見一個男人正在遛他的狗,他嚇壞了,躲到了樹籬後面。在夜裏那個時候,誰會出來遛狗呢?他一定是瘋了。”

“可是你為什麽要打爛那只天鵝?”

“我在床上躺著,突然,我想到我得那麽幹。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念頭就找上我了,因為他要我殺死他的天鵝。我喝了不少弗朗辛的酒給自己壯膽。”

“他會殺死你的。”她說。他沒有回答。維多利亞在睡夢裏吃吃笑。梅拉尼重復說,“他會殺死你的。”然後她想:“當然會了,他就是想聽我說出來。”

“我們要當面攤牌了,我跟他。”

“啊,你犯傻!”

“你小聲點,你會把孩子吵醒的。”

“我覺得只要是遇到和菲利普舅舅有關的事情,你的腦子就變得不正常。”

“別嘮叨了,”他說,就好像他們已經結婚很長時間了一樣,“別嘮叨,別抱怨我,我才挨過來,是靠上帝保佑,我才從那恐怖危險的黑夜幸存回來。”

床晃動一下,她本能地向後挪,因為她想他可能想碰她,繼而,她震驚地發現他是在劃十字。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判斷這個舉動。他一定是經受了一場非常嚴峻的磨難,肯定就像是那個婚禮服之夜。在遊樂場裏,費因步入了到處都潛伏著危險的夜之叢林。“我也去過那個地方。”她想。她應該為了他們共同的遭遇痛哭。

“我把天鵝埋在了女王的旁邊,”現在他使用一種極小的嗓音說話,而且很健談,“你不認為這很符合我的作風嗎?大概我覺得他們很適合互相做伴。”

“嗯,”她說,“那裏和別的地方沒什麽不一樣。”

“我也不太確定,為什麽我沒有把那堆天鵝碎片倒進垃圾桶而是去了遊樂場。可是,好像最好的做法就是把它埋在遊樂場裏。雖然,你知道嗎,在遊樂場裏,我差不多要精神失常了?我真是糟透了,梅拉尼……那只石頭母獅子跟蹤我。對這點,我非常確定,我聽到了她的咆哮。還有女王直立在她的基座上。我得承認,這些搞得我頭暈目眩。我很遠就看見她了,可她一定是看見我進來就走了,她又趕緊躺在那裏了。不錯,她是躺著的,我到她跟前的時候她躺著。這只母狗。還有,樂聲很小,有什麽人在拉六角手風琴。這比別的任何事情都更讓我難受。”

“拉的是什麽曲子?”她問。

“你在取笑我。”他責備說。

“沒有。”

“我帶了這把鏟子,給那只天鵝掘墓用,鏟子不停地從我手裏滑下去。它不停地從我的手指裏溜出去,就像它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天鵝的脖子拒絕被剁成片,斧子總是從它上面彈起來。我把紐扣扣好,把它藏在雨衣裏,可它還是粘在雨衣的外面,我帶著它,還帶著那只天鵝的碎片,還帶著鏟子,它一路偷看。我跟你說,我騰不出手來。它一定看了每個過路的人,天鵝的脖子一探出來,就像是我很下流地自我暴露了。我給自己弄得很狼狽,一直都擔心自己的褲子拉鏈沒拉好。”

他一直說呀說,就像他以前那麽隨意地說著,比以前還要隨意。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頭,可憐蟲費因。”今天對他們兩個都是糟糕的一天。莫名其妙地,她感到他們的生活經驗平行了。她理解他的瘋狂,“可憐蟲費因。”

“哦,可是毀掉了那只天鵝是件很高興的事。”

“我希望你沒那麽幹。”

“它趴在你身上,”費因說,“它騎著你。我這麽做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你,因為它騎了你。”

“它沒傷害我。”

“另外,菲利普·基瓦爾那麽喜愛它。”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我不知道,”他說,“只能猜。”

他們安穩地躺在床上,就像兩個結了婚,已經一生都很輕松地躺在一起的人。好像和費因共用一只枕頭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情,可是,當她閉上眼睛,梅拉尼又回到了天鵝翅膀下的小冰屋裏。那只天鵝太大,太強壯,不會突然就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