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7頁)

“再倒點?”他把茶杯遞過來說。他怎麽能這麽快就把這麽熱的茶喝光了。“再沒有比醒來喝杯茶更好的享受了。”

在他旁邊,梅拉尼強烈感覺到她有雙笨手,有兩條怎麽擺弄都顯得不優雅的長腿。可至少她不是斜眼,而他的視線在早晨非常惹人注目,就像睡了一覺後更斜了。

“你又把你的頭發編起來了。”他隨口說。

“這樣更方便。”她說,有一點臉紅。

“啊,好。”他聳聳肩,揉揉眼,把眼裏的睡意趕走。然後他上下打量著梅拉尼。突然,他粗暴地說:“不行,你不能穿這個。”

“什麽?”

“褲子。你菲利普舅舅的作風之一。他不能容忍穿褲子的女人。

要是一個女人穿褲子被他看見了,他就不允許她進店門。他追到大街上罵她是娼妓。啊,這多麽可怕!你知道你是要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的,梅拉尼?”

“我知道他回來了,”她說,“我在浴室裏看見了他的假牙。”

“梅拉尼,你能快點溜回去換裙子嗎?要不,他會把你趕出去的!”

不知所措地,她低頭看著自己。她穿得很嚴實,穿得很得體。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求你了!”他懇求,他哀求。

“嗯……”她說,盡管這事聽來古怪,“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他。”

“是的,我了解,我非常了解他。”

她的手在門把手上猶豫了一會兒。

“關於他,還有什麽我要知道的嗎?”

“不要化妝,注意。還有,只有他先開口,你才能和他講話,他喜歡,嗯,安靜的女人。”

她看向黑板。

“好的。”她說。

他用一個雙臂打開的舞蹈動作站起來,第三次沖茶。他露出襯衣的白色胸膛像浮上浪尖的船頭。他的膚色像亞光的白絲絨,乳頭亮粉色,像鸚鵡的粉紅羽毛,但他弄了一屋子的睡汗臭味而且正像她討厭的,他在張著嘴喘氣。她看到他的光腳板,黑糊糊的,沾滿了泥塵。

“快點去換了你的褲子,梅拉尼。”

她從衣箱裏找出一件灰色褶裙,拉齊拉鏈。是件學生裙,非常天真。一時沖動,她把辮子也梳開了,發絲像服喪以前那樣簌簌地擦著耳朵。維多利亞沒有任何要醒的跡象。她回到廚房,費因正坐在桌邊看一份舊報紙,邊看邊一塊一塊地摳著吃一整條幹得掉渣的長面包,面包上留下了他的臟指印。狗嗚嗚地啃著,守著一個寫著“狗”字的盛滿了碎馬肉的陶罐。

“這樣好多了。”費因贊同地說,他也注意到她的頭發了嗎?“來點面包。”於是,他們一起吃面包,費因繼續看報紙。布谷鐘報半點。

梅拉尼跳了起來。

“這口鐘是你舅舅做的。”

“天哪!”

“他做出來的那些東西你都無法想象,梅拉尼。”

“以前,他送給我一個他做的跳跳木偶玩具盒,可那東西把我嚇壞了。”

“可你親眼見過他做的那些娃娃、木馬、玩具屋什麽的嗎?”

“沒有。”她說。

“他是位大師,”費因說,“沒人比得過他,他的造型,他的做工。他是位獨具風格的天才,而且他很知道這一點。”他思考了一下,“你想看看他的作品嗎?”現在可是個好時機,大家還沒醒。這是唯一看它們的時機。

“為什麽?”

“哦,這是他的風格。他不喜歡別人翻看他的東西,尤其是那個劇場,那是他的寶貝,是他專為自己準備的。”

“劇場,哪種劇場?”

“用木偶演木偶劇的劇場。不過,沒人知道這些木偶。這些木偶不賣,是他的私人愛好。”

他的衣服前襟粘著幹了的蛋黃,磨破了的袖口是灰黑色的。他的牙同弗朗辛的一樣,煙熏的黃牙。他又點上一根香煙。甜蜜埃弗頓牌香煙,煙盒上有羅伯特·彭斯的畫像。狗已經吃完了早飯,嘆息著趴在那塊邋遢的小地毯上。它的側面被爐火映成了橘黃。

“那幅狗的畫是誰畫的?”

“我畫的。”

“畫得——畫得真像。”

“不過是畫了一條像狗的狗,”他聳聳肩,“我還給他的木偶上漆,畫劇場的布景,也給一部分玩具上漆,就是這樣。”

“你就幹這些嗎?”

“我學這門手藝,我是你舅舅的學徒,梅拉尼。”他從桌旁跳開,“你最好也來看看。”

她不太喜歡他那樣叫著她的名字跟她說話,從他嘴裏出來的三個音節帶著滑稽的變調,就像他覺得這個名字很好笑。但她還是好奇地跟著他去了。狗懶洋洋地睜開了一只眼看著他們安全地走出去。費因吧嗒著肮臟的光腳,他的腳指甲長得打了彎,像羊犄角,讓梅拉尼想起她曾覺得他長著分瓣偶蹄的事。他的趾甲看上去能迸鈍刀刃,該有好幾個月,也許一年都沒修剪了。他推開樓底通向店鋪的門。上著門板的店鋪非常陰暗,鸚鵡在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