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5/7頁)

“這樣,我們先看一兩件擺在貨架上的東西,”費因邊開燈邊說,“好喬伊。”他對鸚鵡說,它的啁啾聲低下去了。

“你舅舅的作品大多是木頭的,也有一些金屬的,”他軟綿綿的嗓音裏不帶任何感情,“你認為它們怎麽樣?”

他拉出一個紙箱,從裏面取出一件玩具,是兩只亮棕色毛皮黑玻璃球眼珠的小猴子。一只猴子穿著漂亮的縮微細條紋套裝,另外一個穿著做工精致的黑禮服裙。公猴拉一把白鐵小提琴,母猴在吹長笛,腳下是紅色亮光漆的白鐵台子。梅拉尼一陣不安的刺痛。費因殷勤地笑著,上緊了發條。毛茸茸的胳膊動了起來。錫制琴弓拉過琴弦,長笛也被舉到毛茸茸的嘴邊。從底座下面的音樂盒裏傳來微弱、清晰的曲子,是昨晚音樂的拙劣模仿,猴子們開始和著節奏踏腳。

“一首吉格,”費因說,“《通向都柏林的石板路》。我真想現在就跳這個曲子。”

梅拉尼默默地看著這兩只猴子。終於,機芯的碾動停了下來。鸚鵡尖叫著:“不賣!不賣!”

“很好的一個系列,”費因說,“暢銷,還有腳踝帶鈴鐺的跳舞猴子,戴著一串腳鈴。”

“昨天晚上,我聽見這首曲子了。”

“是我把你抱回床的。我們很晚才發現你,你蜷躺在廚房門口的地上。這很讓人感動,你喜歡那些曲子。”

“我還在想我是怎麽躺到床上的呢。”

“不要,”費因不再說昨晚的事,“不要輕視你舅舅,不管怎樣,他也做很浪漫的東西,充滿感情的。”他從另一個紙盒裏取出一朵巨大的玫瑰花。

“一朵白玫瑰。”梅拉尼屏住呼吸。

“怎麽了?”

“哦——沒什麽。”

擰緊發條鑰匙,僵硬的花瓣(是漿直的帆布?紙板?薄的木刨花?)緩慢綻開,拱形的最內花瓣裏有個褶襇衣飾的牧羊女,大小和嬰兒的手掌差不多。花心響起細弱的悅耳叮當聲。牧羊女一腿擡起,單腳尖著地旋轉。然後雙腿的姿勢交換了一下。最後,她行了一個屈膝禮。花瓣在她的頭頂閉攏了。叮當聲也消失了。

“我們把這個叫,”費因說,“我們的《驚喜玫瑰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泡泡糖,撕開,放進嘴裏。“十畿尼一個,他說這是個很美的玩具。”他吹了一個泡泡,爆響的聲音像放屁。

“這是個很有獨創性的東西。”梅拉尼說,她對自己做出的回應有些懷疑。

“這東西是很虛幻,但賣得很好,”他說著把它拿開,“這比那個好些,這是我的創意。”

他給她看一只騎在自行車上,脖子系著蝴蝶結的黃熊。它就在櫃台上騎開了,不時摁響車鈴,七扭八拐地前進。一個幅度特別大的急轉彎讓它突然摔下櫃台,在落地之前,費因抓住了它,車輪朝上,還在轉個不停。這麽一個古怪又滑稽的玩具,梅拉尼咯咯笑著伸手拿過來,想再玩一遍。

“我真高興你笑了,”費因說,“我還以為,你會看不上它呢。不過,店鋪隨時都能看,時間不多了,我們還是趕緊到樓下去。”

於是他們去到地下室,一間很高,白墻,長寬等於整座房子的地下室。頂頭的窗戶已經改造成了煤倉口,由上面的人行道排水鐵柵邊角透進來一絲天光。能聞見幹凈的、甜絲絲的新木料味和很濃的新油漆味。木刨花在腳下紮紮響。墻腳下靠著一架木工台,上面堆滿了正在雕刻和已經切開的四肢,活像木制假肢作坊的沃布爾吉斯之夜[3]狂歡會。一張彩虹般色彩斑駁的油漆工作台靠著另一堵墻。四面的墻壁都掛滿了蹦爆竹、舞蹈熊和跳著的阿列奇諾[4],還有部分組裝了的木偶,大小都有,有一些差不多和梅拉尼一樣高;有些木偶沒有眼睛,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有些光溜溜,有些套著衣服,它們在提線下搖晃的殘軀全都有著奇怪的生命力。墻上還掛了很多面具,各種顏色的各類面具——熒光粉和熒光紫,帶深藍色和金色的斑塊。戴上面具的費因變成了靡菲斯特[5],粗雜的濃眉,唇須,下巴山羊胡,紅黃色長滿了斑的臉,表情是怒吼,咆哮。

“是真人的頭發,”他揪著他的胡子說,“我們做的都是高級貨。”不會投下陰影的霓虹彩管照亮了地下室。

大紅的長毛絨帷幕從地下室另一頭的一個大型方盒裝置裏垂落下來,費因戴著面具跑過去拉絞索。帷幕簌簌拉開了,圍成了一個小舞台,布置了寂靜的山洞,將隨時有故事發生的林地,和紙板做起來的巖石。一個足有五英尺長的木偶臉朝下躺在纏得亂糟糟的提線裏,是個噴泉樣白紗裙的小氣仙[6],這樣平摔的姿勢,就像有什麽人在玩她的時候厭煩了,松手丟開了她,自己走了。她的黑色長發散落在綢緞緊身胸衣的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