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夷川家的繼承人(第4/23頁)

母親去出町商店街買東西了,大哥和八坂平太郎有聚會,弟弟矢四郎去了偽電氣白蘭工廠。在這種下著冷雨的日子裏,他們還特地出門去把屁股弄濕,絕對是健康管理意識不足。

我窩在枯葉床裏啃著阿阇梨餅[2],聽到樹叢外傳來“有人在嗎?”的聲音。撥開樹叢出現的,是南禪寺玉瀾的狸影。

“哎呀,只有矢三郎你一個在家嗎?”

自從這個秋天跟大哥訂婚以來,玉瀾就頻繁到訪糾之森,自然到一不留神就發現她又來了。早點締結連理不就好了,偏偏大哥是個死心眼,跟玉瀾約定非要等自己成為偽右衛門後再舉行婚禮。明明是只狸貓,卻做什麽事都喜歡裝模作樣是大哥的壞毛病。

“真是懶鬼,在這種地方閑著打滾。”

“這麽糟糕的天氣,當然要小心翼翼地保護屁股了。”

“矢三郎太在乎屁股了,你小心為了屁股得神經衰弱。”玉瀾說著在我身旁一屁股坐下,“是當年屁股上長蘑菇留下心理陰影了吧?記得那時你還被金閣銀閣欺負得很慘,好可憐,一個勁兒地哭鼻子來著……”

“我才沒哭鼻子呢!”

“看吧,一說到這事就生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玉瀾笑了起來,厚厚的茸毛微微顫動,“我開玩笑啦,你是個從來都不哭的小毛球。”

聽說大哥跟人有約暫時不會回來,玉瀾就從枯葉堆下面拽出將棋盤擺上棋子,然後說:“雨天下將棋的狸貓啊,絕對是帥得慘絕人寰!”這意圖也太明顯了,一聽就知道是想要引誘我與她對弈的甜言蜜語。可惜我將棋水平太差實在不願出手。很快玉瀾就放棄勸誘我,用鼻子哼著歌、移動棋子自娛自樂起來。

“幹嗎用這種廉價貨,怎麽不用父親的棋盤?”

“那棋盤可不能隨便用,那是矢一郎的寶物。”

“大哥的東西不就是玉瀾的東西嗎。”

聽我這麽一說,玉瀾刻意裝出貪婪的表情,嘿嘿嘿地笑著說:“說的也是。不過,還是不能隨便用。”

雨雖然暫時停了,但森林裏到處都是雨水垂落的滴答聲。

命運的紅毛將母親從狸谷不動院拽到糾之森,如今又將玉瀾從南禪寺拉了過來。我做夢也沒想到,當年在紅玉老師門下,帶著屁股上長蘑菇的我去肛門科的小狸貓,如今會成為我的大嫂。命運果然是撲朔迷離的東西。

玉瀾忽然對著棋盤喃喃自語:“夷川的吳一郎啊,聽說一直在他父親的靈前誦經。”

“不愧是入了佛門的和尚。”

“小時候就是個愛哭鬼,如今已經變成出色的和尚了。”

“……玉瀾那時候很了解吳一郎嗎?”

“倒也不是,跟他稍微聊過幾句,感覺是個奇怪的孩子。不過他在當紅玉老師的門生時,有一天突然就從京都消失了,此後再也沒回來。”

夷川吳一郎是夷川早雲的長子,是金閣銀閣和海星的兄長。

據玉瀾說,當年的吳一郎是個纖細少年,也不知道是從早雲哪個遺傳因子當中蹦出來的,反正,跟油桶一樣癡肥的父親完全不像。年幼的他動輒陷入沉思,眺望天空、眺望森林、眺望雨水,經常不上紅玉老師的課,還以為他逃課去幹嗎呢,原來不是在搗鼓木雕佛像就是在誦讀佛經。

這份彌漫著沉香味、不似狸貓的超脫感,在他母親生下幺女海星突然離世後,變本加厲起來。早雲對夷川家的繼承人施以斯巴達式的教育,但吳一郎深溝般的腦回路完全聽不進任何與實益相關的知識,父子倆都很焦慮。早雲夜以繼日不斷給吳一郎灌輸帝王學,試圖培養他成為了不起的繼承人,終於逼得他離家出走。

“希望他不是性格太扭曲的狸貓。”我說。

“……我覺得吧,那孩子絕不是什麽壞狸。”玉瀾說著,忽然從棋盤上擡起頭,“咦?你聽沒聽到轟隆隆的聲音?”

我從枯葉床裏爬出來,豎起耳朵細聽,從滿是紅葉的森林華蓋的彼方,傳來雷神踏響天際的聲音。一瞬間,我腦海中浮現出去出町商店街買東西的母親的身影。雷神大人在空中一聲吼,母親保準嚇掉畫皮原形畢露。

我慌忙飛奔到參道上,正好看到寶冢風俊美青年打扮的母親揮舞著購物袋往回趕。突然間,一聲雷鳴巨響,母親嚇得扔掉購物袋,變成毛茸茸的小毛球跳進我懷裏。

“啊啊,好可怕!”母親呻吟道,“勉強趕回來了!”

之後,我們就躲進森林深處的蚊帳裏,側耳聽著紛至沓來的雷鳴聲。母親渾身顫抖著對玉瀾說:“對不起,讓你見笑了。雷神大人一吼,我總是會原形畢露。”

“我怕的是賣豆腐的喇叭聲[3]。”玉瀾小聲說,“一聽到那聲音就坐立不安。”

“你們真沒用!像我,就一個弱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