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有馬地獄

說起狸貓與溫泉之間的因緣,要追溯到太古時期。

在我還是小毛球時,有馬溫泉的熱潮曾席卷整個狸貓界。那時,狸貓們成群結隊相約前往有馬。相傳六甲山山腳下的有馬溫泉早在《日本書紀》[1]裏就有記載,因溫泉上方繚繞的湯煙[2]聞名遐邇,是豐太閣[3]也泡過的名湯。

自從犒勞旅行去過有馬溫泉後,八坂平太郎就深陷有馬的魅力中無法自拔,還制造了“盤踞有馬久宿不歸”的大事件。去帶他回來的狸貓一只接一只地也被溫泉迷住了心竅,成了不歸狸。再這樣下去,京都的狸貓很有可能都會被有馬溫泉拐跑。這時候,單槍匹馬深入敵陣,將所有狸貓統統帶回來的正是家父!這些狸貓回來後,誘使他們流連忘返的六甲山山腳的湯煙也跟著他們飄了回來,再度讓整個京都淪陷。於是有馬溫泉的名聲在京都越來越響亮。

回到糾之森的父親渾身冒著熱氣。打著將平太郎他們帶回來的名號,肯定也趁機享受了有馬溫泉的滋味。

路過糾之森的紅玉老師,盯著父親的臉哼了一聲。

“……泡過溫泉了吧,總一郎。”

“是的,真的非常舒服。”

“不像話!”

“咦?老師討厭溫泉嗎?”

“那種東西泡多了會變癡呆的。”

的確,溫泉泡多了會讓人迷失自我。

像一個毛茸茸的氣泡一般飄在溫泉裏,湧上來的熱氣與自身的狸氣完美融合,不禁墮入忘我的境界。流之不盡的熱水——面對如此奢靡的盛情款待,我們狸貓界致以由衷的敬意。

啊,“極樂之地”就在溫泉!

十月中旬,以澱川教授的失蹤事件為契機,我潛入了有馬溫泉。

今年八月末,澱川教授離開了今出川的研究所,被調到花脊[4]的實驗林研究站。

這實驗林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裏,只有一個簡陋的組裝小屋,沒水、沒電、沒燃氣。只有一個叫鈴木的研究生追隨教授來到這裏。我每次來看他們,都覺得他們已經逐漸脫下文明的外衣,退化到開始制作竹槍與野豬作戰的地步。在這座未開發的實驗林裏,他們像被送進新大陸的開荒團一樣,過著最原始奔放的生活。

我第一次來這兒拜訪時,澱川教授邊用野外煤氣灶煮竹葉茶招待我,邊向我講述他調職的原委。

“這次因為準教授[5]栽贓嫁禍,我被踢出了研究室。”

八月下旬,結束了在印度尼西亞的冒險旅行,抱著像小山一樣多的可疑研究材料回國的澱川教授,突然被人舉報性騷擾。他對這件事完全沒印象,十分突然地被系裏的人權委員會傳喚。這場舉報如空中樓閣般,完全建立在模糊的事實與模糊的推測上,毫無確鑿的證據。但不知何故委員會完全不接受教授的任何反駁,系主任和副校長也早早地跑來研究室趕教授走。副校長跟教授說話時,眼神明顯閃躲。他說:“我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在這件事的風波平息之前,你去花脊專心做研究如何?”澱川教授頓悟:“這是一場陰謀啊!”

根據研究生鈴木的證言,在澱川教授去印度尼西亞出差期間,一個自稱“星期五俱樂部代理人”——身穿紅襯衫的可疑怪人,跟系主任他們一起拜訪了準教授,幾個人在房間裏密謀了大半天。那個身穿紅襯衫,接受星期五俱樂部密令來訪的男人,顯然就是天滿屋。

“絕對是星期五俱樂部在背後搞鬼!成人的世界真可怕啊。”澱川教授說。

“那你打算舉旗投降嗎?”

“你在說什麽?為了保護狸貓不被下鍋,星期四俱樂部決不能解散!”

這種擺明了要讓你知難而退的做法,反而激起了澱川教授的鬥志。九月,星期五俱樂部在圓山公園的“月山”料亭集會,澱川教授又往他們的宴會廳裏扔了許多“廢止狸貓火鍋”的傳單。不僅如此,他還逐個登門拜訪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向他們灌輸對狸貓的熱愛。星期五俱樂部的這場陰謀可說是毫無作用,白忙活了一場。

就這樣十月匆匆過半。

某天早上,我久違地來花脊實驗林探望教授,組裝小屋裏卻不見教授的蹤影。我喝著竹葉茶,眺望著遠方秋日艷陽下金燦燦的芒草平原,等著教授回來。不久,鈴木忽然現身了,他手裏拿著弓箭和在森林裏抓到的野鳥。據他描述:今天早上,那個穿紅襯衫的怪人現身,帶走了澱川教授。

鈴木抓著還在撲騰的野鳥說:“教授托我給你傳話,說今晚星期五俱樂部在有馬溫泉有聚會。”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我為了救出澱川教授,坐上了前往有馬溫泉的列車。

我從河原町坐阪急電車到三宮,再從三宮換私鐵到有馬。

從神戶電鐵有馬溫泉站的檢票口出站後,我沿著有馬川向前走。暮色撩人的山間,佇立著一排排鋼筋混凝土的高樓大廈,氣勢恢宏如軍艦一般。巍然聳立於左邊山上的,正是當年讓八坂平太郎他們淪陷的溫泉旅館“有馬兵衛向陽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