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海說怪力亂神(第4/13頁)

當時的中國——大唐,是個“文章之國”,以文章憑斷人的高下。

葛野麻呂本來就不是靠本身才能而得到官位,他是憑借派閥力量才居於目前此地位。而“文才”這玩意兒,卻非靠派閥力量可得的。

在沙洲上,連回到母船的自由都不可得的狀態,持續了將近二十天。

某天,橘逸勢把空海叫到蘆葦叢生的暗處,向空海說:

“你能不能想個辦法呢?空海。”

“想什麽辦法?”

空海說著,微風吹過水面、穿過夏日繁茂的青草,輕輕拂過他的臉頰上。

“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呀。你應該可以解決問題的。”

此時,逸勢對這個默默無聞的留學僧,已深感興趣。

從形式上抵達大唐以來,空海不必透過通譯,就能操著流利的唐語和當地人交談。對此,逸勢瞠目結舌。

空海在日本時曾學習雜駁的密宗佛法。

從大唐陸陸續續傳入的密宗,幾乎都是自學而成,此次正是為了求密宗正法而入唐。

空海的腦海裏,已經描繪出宇宙的輪廓。感覺上甚至能理解密宗的宇宙論和自己的肉體已經合而為一。

空海在日本所學的不僅是密宗,唐語也包含其中。

在日本,他拜訪過不少的歸化人(譯注:當時稱國籍歸化為日本的韓國或中國人為“歸化人”),向他們學習唐語。

話雖如此,初次踏上大唐之土,能夠和當地的唐人——帶著濃厚鄉音的鄉下人——流利交談,而不是使用長安的官話,可見他絕非泛泛之輩。

日本小島文化中,出現具有世界水準才華的第一人,當推空海。

同一船團渡唐的最澄,在日本,年輕時代其才能就已備受肯定,但這個最澄,在入唐之際,還得備有專用通譯——由此一並考量,空海理應被大書一番,此處也可窺見其才華之片鱗。

此外,空海不僅自學而成,渡唐的費用也是自行籌措。這和由國家出錢的最澄,截然不同。

從不同角度看來,當時默默無聞的空海,是排解眾多困難才得以渡唐的。不過,空海具有排解一切艱難險阻的才能,也是事實。

總之,逸勢把空海給叫了出來。

“嗯。”空海點頭,含糊其辭地說:“也不是沒有辦法。”

“你的筆力之雄健,我很清楚。文章方面,自不在話下。”逸勢說。

船旅無聊之際,空海和逸勢好幾回模仿大唐文人,興之所至地在船上寫下些以漢詩、漢文唱和的文章。

那些詩文,讓自信才高八鬥的逸勢,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那種庸官俗吏的文章,送上一百篇、二百篇也不會有回音。”逸勢悄聲道。

所謂的庸官俗吏,指的是藤原葛野麻呂。

逸勢對毫無才能、只能靠著門閥庇蔭而得到官位的人,似乎不抱好感。

“請願書由你來寫,如何?”逸勢說。

“說得也是,其實,我也想過。”空海迎風回答:“只是,若我先說出來,恐怕有點問題。”

“什麽問題?”

“不過,看樣子那問題現在也解決了。”

“你在說些什麽啊?空海。”

“逸勢啊,對你,我才說。我的文筆和文章,確實比那人好。但是,我若說出口,那個男人就失去立場了。這就如同挑明說‘你實在不行啊’。”

“若是你早些告訴我,我總可以想出個法子……”

話一說出口,逸勢好像察覺什麽似的戛然而止、看著空海。

“是嗎?原來你也在意我。”逸勢說。

如同空海無法對葛野麻呂說由自己來寫請願書,逸勢也無法對葛野麻呂建議讓空海寫請願書。而空海更無法對逸勢說由自己來寫請願書。空海考慮到,如此一來也等於傷到逸勢的自尊心。

因為,逸勢對自己的文采相當自負。為此,逸勢才對空海說“原來你也在意我”。

“原來如此。你剛剛說,問題已解決了,指的是此問題?”

換句話說,不是空海自己先說出,而是他人,且是逸勢主動請空海寫請願書,所以問題解決了。當逸勢對空海如此說時,問題便已解決了。

“空海,雖然有點不甘心,但我的文章確實不如你啊。”逸勢坦率地說道。

有所謂“三筆”之說:

這是日本書道史上,對書法俊秀的三個人——空海、橘逸勢、嵯峨天皇——的稱呼。這三個人都出生在平安朝初期(譯注:平安朝指日本歷史上,約公元七九四年桓武天皇遷都平安京後四百年之間的這個時代,約當中國唐、宋兩朝。),屬同一時代的人。

然而,三人當中,無論筆勢、技巧、品格、文章,空海更勝另外二人一籌。

不僅是文章,書法方面空海也比自己更出色呢。——這位才子逸勢,是否真的如此認為?以逸勢的個性,就算不是書法而是文章,“你比我出色”——這種話是否真說得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