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海說怪力亂神(第3/13頁)

“那麽,你的佛法可以撼動嗎?”逸勢問。

“佛法也不例外。”空海依然坦率回答。

“就是說,毫無辦法啰?”

“正是。”空海向逸勢答道:“因為毫無辦法,我只能靜坐。”

“你全然不在意嗎?”

“並非不在意。只是決心一切由天命安排。”

“天命?”

“就是命運。若是我有赴唐的命運,這船一定可以平安抵達。”

“若是無此命運呢?”

“船大概會沉沒。”

“那一切不都沒改變嗎?”

“並非如此。”

“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自己有這個天命。”

“什麽?”

“你只要相信我的天命即可。”

“天命?”

“是的。原本我搭不上此船,最後卻搭上了。”

空海所言,確有其事。

遣唐使船原本應該在去年夏天出發。船團從難波津(譯注:大阪的古稱)出航的第六天便遭到暴風雨,船只毀損,只得把出發日期延後一年。

空海所說,就是因為如此,自己才能搭上這艘船的。

“因此,你相信自己有赴唐的命運嗎?”

“可以這樣說。”空海不假思索地說。

“不過,不管我相不相信你的天命,船可以抵達大唐,就會抵達,船不能抵達,就不會抵達,不是嗎?”

“嗯。”

“信不信都是同樣的結果?”

“正是。”

如此一說,逸勢無言以對。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只要相信,無論船沉沒、還是安抵大唐,直到有結果的這段時間裏,內心始終平靜。”

“什麽?”

“這就是佛法。”

空海如此一說,逸勢內心的緊張情緒一掃而空。

兩人在海上,曾有過如此對話。

從那時候起,空海這位有著四方下顎的怪和尚,讓逸勢感受到一股奇妙的魅力。

總之,由於命運的安排,從日本出發的四艘遣唐使船只當中,空海所搭乘的第一船和最澄(譯注:平安初期的僧人,日本天台宗的開山祖。)所搭乘的第二船,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抵達大唐。第一船的一行人,日後才知道第二船已經先行抵達大唐。在此順便一提,第三船遭遇大風暴而沉沒,第四船則連是否沉沒,至今都不得而知。

話又說回來,空海,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子呢?

其實,逸勢也不明白。

船只在海上漂流了許多日子,好不容易才到達閩地。那是個窮鄉僻壤。

當地官吏不知該如何處置從日本而來的遣唐使船,一心一意只想甩掉這顆燙手山芋,一行人只得從閩地再出發,將船駛往福州。

縱使如此,在眾人心灰意冷之際,空海依然氣定神閑。看來,他深信自己可以安抵長安的天命。

沿著海岸南下,進入閩江口,搖櫓溯閩江而上約三天之後,終於抵達福州港,但在此等待的一行人,依然是過著答案遙不可及、不斷得與官員交涉的日子。

漂流到閩地——赤岸鎮,是八月十日。抵達福州則是十月三日。漂流至大唐已兩個月了,一行人仍然在水面上搖蕩。

而且,一直無法取得福州的登陸許可。

從日本帶來的糧食也已告罄。雖然,在赤岸鎮曾補充糧食,卻不太夠。

不少人病倒了。

也有些人不但身體變得虛弱,牙齦也出血,幾乎只靠水在維持生命。

只要能夠吃到大量新鮮蔬菜,牙齦出血、手腳浮腫的現象應該都可以改善。可是,糧食非常不足。

雖然還不致於像地獄圖,不過也相去不遠了。

載滿一百二十人的船只行走到此,當中真正還能動彈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幾乎全員都因身體或精神狀況出問題,個個顯得瘦弱不堪。只有空海,那雙漆黑的眸子,依然露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從二十出頭到三十一歲,將近十年的歲月裏,空海曾遍歷日本各地。其中半數的時間,都花費在所謂的“山嶽修行法”上面。

因此,練就一身異於常人的強健體魄及驚人的毅力。

然而,登陸申請總是不被批準。

雖然人已在河口濕地上,但那只是形式上的,不能說是登陸了。因為船被查封,一行人起居只得在潮濕的沙洲上。

身為大使的藤原葛野麻呂,好幾次呈遞請願書給福州地方長官,登陸許可書還是不下來。

地方長官好像不把那些請願書當一回事,隨手就扔掉了。恐怕是因為文筆很糟的緣故吧。

身為遣唐大使,雖有一定程度的漢文能力,卻不足以流暢使用漢文交涉。

對這一行人而言,最不幸的莫過於那個可以證明自己是“國使”的印符,存放在第二船判官菅原清公那兒。

不攜帶國書,原本是日本遣唐使的通例。然而,這種通例對大唐地方官吏卻是有理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