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 妖物祭

妖怪第一次出現在劉雲樵宅邸,是八月上旬的事。

陰歷八月,即陽歷九月。

那一年——貞元二十年(公元八○四)七月六日——從日本久賀島出發的遣唐使第一船,途中遭到暴風雨,乘載著沙門空海的船只在海上漂流三十四天,來到了福州海岸。也是八月的事。

古籍記載:“福州長溪縣赤岸鎮以南海口。”

此處屬於閩地。

空海來到這塊土地時,還是個默默無聞的留學僧,這是他初次踏上唐土。

這些暫且不表。

我們再回到劉雲樵宅邸的妖怪來。

那天下午,雲樵的妻子坐在看得見庭院夾竹桃的廂房裏,正吃著木盤上的瓜果。

女傭切上來的是哈密瓜。

整顆哈密瓜對切成兩半,再將每一半切成三片,她正品嘗著這些哈密瓜。

這時,有只黑貓,慢條斯理地從庭院走了過來。

那是只長毛大貓。

它走到盛著哈密瓜的木盤前坐了下來,用碧綠瞳孔仰望著雲樵的妻子。

“喂,看起來很好吃喔。”貓如此說。

突然來了只會說話的貓,把雲樵的妻子嚇一大跳。

她把含在口中的哈密瓜囫圇吞下,環視四周。四下無人。再把視線落在貓身上。

“是俺在說話啦。”大貓說。

似乎沒錯。果然就是貓在說話。

這下子,雲樵的妻子猛盯著貓端詳。

那只貓張開紅色大嘴巴,蠕動舌頭近在眼前。

她雖然還不至於嚇到呆若木雞,卻也講不出話來了。

它真的在說人話。

可能是貓舌頭長度、下巴構造和人類不同吧!發音和人有些不一樣,但它所說的無疑是人話。

“給一塊吧!”

貓突然伸爪從盤中抓了一塊瓜,挪掃到地上,立刻吃得幹幹凈凈。

“要能再來條魚就更好了。”它用可怕的眸子,凝視著雲樵的妻子。“今天中午,隔壁張家不是送來鯉魚嗎?”

確實如貓所言,中午隔壁張家才送來兩條肥美碩大的鯉魚。

而且是活鯉魚。現在還活蹦亂跳養在水盆裏。

“魚比較好,把活鯉魚拿上來吧!”貓對雲樵的妻子說。

仿佛主人在使喚下人一般。這不是普通的貓。

雲樵的妻子心裏想著,自古以來,就有老貓幻化成妖、能解人語的傳說,這只貓恐怕就是這類妖怪了。

她愈想愈害怕,就喚令女傭把裝著鯉魚的水盆端過來。

“真是好魚!”

那貓一說完,立刻伸出手爪從水中一把抓起鯉魚來,魚尾巴還在地面上下拍打,大貓便已從頭部咯吱咯吱地扯嚼起來了。

“剩下一尾,留給雲樵吧!”貓說。

話才說完,隨即躍往屋墻奔去,眼看它倒掛在天花板上奔跑,一溜煙兒就消失無蹤了。

“哈密瓜跟鯉魚真是好吃。過陣子俺還再來。”屋頂傳來貓聲:“你到院裏夾竹桃樹下挖挖看吧!”

留下這句話後,就再也聽不到貓的聲音了。

妻子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要傭人挖挖看,結果挖出一個陶壇。打開一看,裏面裝滿小銅錢,雖說是小銅錢,數一數竟然也有雲樵半年薪餉那麽多。

傍晚,雲樵一回到家,妻子急忙報告此事。

聽完妻子的話,雲樵起先還疑惑怎麽會有這種事?看到壇子和錢幣後,也只好相信了。

“不過……”雲樵雙手交叉胸前。

問題是,這些錢該如何處置呢?

劉雲樵任職於“金吾衛”。這官職,換成現代說法,就是大唐首都長安警局的警官。這個職位並非一般人就可擔任的。

在長安,從皇城北側中央的朱雀門到南側的明德門,有條南北向的筆直大路,此大路名為“朱雀大街”。以大街為中心,西側稱“右街”,東側則稱為“左街”。

雲樵負責右街的警備,所以是“右金吾衛”官員。

盡管是從自家庭院挖出來的,然而,依他這種身份,能否把這筆無主錢財據為己有呢?他心中非常猶豫。

這座宅邸,原本也非雲樵所有。這是一百多年的老宅子。

據說,最初是從洛陽遷來長安的一名油商所建造,屋主早已幾度更叠。

劉家從雲樵的祖父那一代才住進來。祖父劉仲虛,安史之亂時曾隨玄宗逃到蜀地。

若是祖父所藏之物,死前理應有所交代才對啊!這些錢,恐怕是最早入主的油商、或是後來進住者所埋藏的吧?

事到如今,根本無從查出是誰的;倒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只是非常困難罷了。

到底該如何是好呢?雲樵抱著手臂暗忖。

“這有什麽不好?”雲樵的妻子說:“我們不也收過好幾回別人的錢嗎?”

“但是,那些錢算是……”

雲樵想說的是——“賄賂”總還算是來路清楚的錢。所謂賄賂,是雲樵對某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或給人家什麽方便所獲得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