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和一匹馬玩匹諾克紙牌

我做著古怪的夢,夢裏滿是農莊的各種動物。絕大多數動物都想殺了我。剩下的則找我要食物。

我肯定醒過好幾次,但是我對聽到的看到的東西都沒什麽意識,所以又繼續昏睡過去了。我只記得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被人用勺子喂著什麽食物,味道很像黃油爆米花,但口感卻只可能是布丁。那個金色鬈發的女孩陪在我身邊,一邊笑著一邊用勺子刮掉流到我下巴上的湯汁。

當她看到我睜開眼睛,就問我:“夏至日的時候到底會發生什麽?”

我嘶啞地擠出一句話:“什麽?”

她環顧左右,就好像擔心隔墻有耳。“到底是怎麽回事?被盜的是什麽?我們只剩下幾周的時間了!”

“不好意思,”我含糊地說,“我不……”

有人在敲門,女孩飛快地塞了我一嘴布丁。

我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女孩已經不在了。

一個高大健壯的金發男子,打扮得像個沖浪者,站在這間臥室的角落裏一直在觀察我。他長著藍色的眼睛,至少有十來只,臉頰、前額,甚至手背上都長著眼睛。

當我終於完全清醒的時候,發現周遭並沒有任何稀奇古怪的東西在,只是周圍的東西比我以前見過的都要好。我坐在搖椅上,身處一個巨大的露台,放眼望去是一片草地,遠處有綠色的山丘。微風裏有草莓的味道。我的腿上蓋著一條毛毯,脖子後面還墊了一個枕頭。所有這一切都很棒,只是我嘴裏感覺好像有只蠍子在安家落戶,舌頭發幹,惡心想吐,每一顆牙齒都在隱隱作痛。

我旁邊的桌子上有一個高腳杯,看起來裏面像是冰鎮蘋果汁,插著一根綠色的吸管,邊上還有一把小紙傘插在一顆酒漬黑櫻桃上面。

我的手十分虛弱無力,以至於當我用手指去握杯子的時候,差一點就把它掉下去了。

“當心點。”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格洛弗正斜倚在露台的欄杆上,看上去他並沒有昏睡上一個星期。他在胳膊底下夾著一只鞋盒子。他穿著藍色的牛仔褲、匡威的高筒鞋和一件鮮橙色的T恤,上面寫著“混血大本營”五個大字。現在他只是純粹的老格洛弗,不是那個山羊人了。

所以也許我只是做了一場噩夢。也許媽媽安然無恙。我們仍然在度假,而且因為某種原因而停留在這間大房子裏。而且……

“你救了我的命,”格洛弗說,“我……哦,至少我可以做一些……我又去過那個山丘。我覺得你或許想留下這個。”

他恭恭敬敬地把那個鞋盒子放到我的膝蓋上。

盒子裏面是一只黑白相間的公牛角,底部有折斷時留下的缺口,尖端上還殘留著幹涸的血液。這不是一場噩夢。

“米諾陶。”我說。

“呃,波西,這樣不大好……”

“這就是他在希臘神話裏的名字,不是嗎?”我詢問道,“米諾陶。人身牛頭怪。”

格洛弗不大自在地轉移了話題:“你已經昏睡了兩天了。你還記得什麽嗎?”

“我的媽媽。她是不是真的……”

他低下了頭。

我望向那片草地。那裏有一片小樹林,一條蜿蜒的小溪,還有一片廣闊的草莓田,景物在藍天下延展開去。山谷被群山環繞,而我們正前方是最高的那座山,山頂上長著一棵巨大的松樹,在陽光下面看起來十分美麗。

媽媽不在了。整個世界黑暗而寒冷,美好的事物蕩然無存。

“我很抱歉,”格洛弗抽抽鼻子,“我就是個失敗者。我……我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半羊人。”

他哀嘆著,同時用力地跺著腳,把它跺掉了。我的意思是說,那只匡威的高筒鞋掉了下來。裏面塞滿了泡沫塑料,只有一只蹄子形狀的洞。

“噢,斯提克斯河啊!”他咕噥道。

雷聲響徹晴朗的天空。

當他極力把自己的蹄子塞回那只假腳裏時,我想,噢,原來他是如此搞定的。

格洛弗是一個半羊人。我可以打賭,如果剃掉他那棕色的鬈發,我肯定能在他腦袋上發現兩只小羊角。但我實在太過悲痛,完全沒有在意什麽半羊人的存在,甚至米諾陶也一樣。這些事情只是意味著我媽媽真的被擠成一片虛無,融化在黃色的光芒之中。

我現在孤身一人,一個孤兒。我不得不和……和臭蓋博生活在一起?不。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首先我得露宿街頭,然後假裝自己已經年滿十七歲,去參軍。我必須得做些什麽養活自己。

格洛弗仍然在抽噎著。這個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山羊,半羊人,隨便什麽都好——他看上去很需要安撫。

我說:“這並不是你的錯。”

“是的,其實就是。我本應該去保護你的。”

“是我媽媽拜托你去保護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