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身無形(2)(第2/9頁)

羽鶴亭知道雨羨夫人還待在頂樓裏,但此刻哪裏還顧及得上。羽鶴亭腳下的平台猛烈地搖動,十二尊雕像也隨之抖動,在如雪般飄落的火灰燼裏發出不甘寂寞的嗡嗡聲,仿佛突然間有了生命。

羽鶴亭驚疑未定,城外突然傳來一個高亢的呼喊聲,如同抑揚頓挫的吟唱,回蕩在厭火上空,隨後另一個類似的高音加了進來,只是距離更遠一些,一個接一個如是的高音次第拔起,如同波浪傳播到遠處。

羽鶴亭汗如雨下,將要命的鹿舞都拋到腦後,踉蹌著奔到欄杆邊,向下望去,只見沙陀的十萬大軍突然矮了一截。所有的蠻子齊刷刷地跪了下去,他們在接受合薩的祝福。與蠻子們交過多年戰的羽鶴亭自然知道,那是這些野蠻人即將發起最後總攻擊的預兆。

合薩的祈福聲如煙霧飛散而去,突然從蠻人們的陣地上爆發出的一陣可怕的聲浪,那些攻城車開始越過陣列向前移動。木頭車輪承受著重壓,隆隆向前推進,就如同大象或者巨犀穿越矮草叢。每一輛車的兩側各有一排六根橫向木杆,五十名輕裝的大力士推著它前進,他們依靠頭上斜釘著一排盾牌做保護,羽人的箭雖然淩厲,也難以穿透這些保護。

車後面的入口處站著一名百夫長,大聲呼喝指揮,同時將車下一隊隊身著鏈子甲,手持長彎刀的沙陀虎賁精兵拼命地往車上拖去。這些蜂擁而上的虎賁甲士在上車時都會被兜頭潑上一盆水,再被推上陡峭的樓梯,擠站在與城墻同高或更高的平台上。這些平台前都樹有一道木屏,外面同樣蒙以厚厚的生牛皮。這些勇猛的武士就持著利刃,緊張地瞪著前方,只等待木屏放倒,變成登城通途的一瞬間。

它們的模樣笨拙,即不能轉彎,也不能後退,但這些蒙著厚厚的牛皮的危樓一旦逼近城墻,就能展現出驚人的威力。蠻人士兵可以在高過城墻的平台上向下居高臨下地射箭,而下一層的士兵如果能源源不斷地沖過吊橋,在城墻上與羽人展開血戰,就能在不擅長近戰的羽人鎮軍中占據上風。

兩側的散兵或擡著鉤援,或擡著飛雲梯,也隨之如潮水般沖上。他們都遮蔽著厚厚的盔甲,將盾牌頂在頭上,從城頭上往下看,只能看到一粒粒頭盔和圓形的盾牌組成的海洋,洶湧地逼近而來。

守衛上城的厭火鎮軍也是久經戰陣的羽族精兵,在突如其來的拋石雨中雖然驚懼萬分,還是極快地布好防務。在從沙陀圍城的震驚中驚醒過來後,他們依靠著堅實的白色城墻,心中逐漸鎮定下來。沙陀兵逼近城墻的時候,那些如雨般拋灑到頭上的火球和碎石彈停止了,羽人卻依然龜縮在石墻和戰棚,靜靜地聽著城墻外的鼓聲和隆隆的腳步聲一點點地逼近。

直到這些聲音靠到足夠近,要把所有緊繃的神經一起繃斷的時候,這些九州大地上最好的弓箭手們才隨著一聲梆子響,同時從女墻和雉堞後面探出頭來,朝下面如潮水般湧來的蠻子兵射出一排排利箭。秘術師在箭上附了法術,它們飛到半空中,就會變成一道道銳利的火焰,對蠻人慣用的厚牛皮蒙皮和皮甲都會帶來致命的損傷。

沙陀人一起立定腳步,縮起身子,盡量擠靠在一起承受這陣火雨的侵襲,但從盾牌的縫隙中穿入的火箭還是射倒了一撥人。這批冒著火的屍體還未及倒地,密集的盾牌中已經遊魚般冒出一排沙陀弓箭手,拉開大弓向上回擊一排羽箭,他們甚至不擡頭看一眼自己的箭落到何方,隨即又鉆入盾牌下躲藏起來。兩邊的箭如飛蝗,交織往來,密密麻麻地布滿天空,帶去了死亡的呼嘯和陰影。

攻城車冒著密集的火箭貼近城墻時,迎接他們的是弩台上呼嘯而至的鐵翎箭,這些鐵翎箭有成年人的胳膊粗細,能摧枯拉朽般穿透厚木板和生牛皮,將躲藏在移動堡壘裏的蠻人成串地釘在一起,飛出車外。

空氣中彌漫著腥冷的鮮血氣味,蠻人忍受著驚人的損失,步步挨近。他們發現臨近城墻處有一道斜陡坡讓笨重的車子難以靠近城根。車上的士兵只能跳下去,冒著如冰山迸裂而下的矢石,在車前挖掘一條可以讓攻城車靠近的通路。

沙陀步兵則沖到了城墻下,他們架設起飛雲梯和鉤援,先頭部隊蟻拊而上。這些先頭部隊,都是沙陀中最野蠻最能豁得出性命的精壯漢子,臉上畫塗著猙獰的花紋,甩掉笨重的盔甲,揮舞著大刀或鐵骨朵攀爬而上,指望能跳上垛口,和不擅近戰的羽人展開肉搏。

依托高墻的羽人們則不慌不忙地抽開杠杆,讓帶著尖刺的檑木和狼牙拍從墻頭跳跳蹦蹦地滾下。檑木上密植的逆須釘只要擦過就能把人扣掛在上面,一路翻滾成塗抹在白色城墻上的紅色肉醬;狼牙拍像張遍布利齒的鐵床,淩空下擊,一下就能拍死四五人;鐵鴟腳飛入密集的人群,再重新飛上城頭,如同蒼隼在鳥群中撲擊盤旋,每一來回都鉤斷周圍人的胳膊和大腿,讓它們四散飛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