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身無形(1)(第5/8頁)

龍柱尊瞪開牛鈴大雙眼,朝那漢子指點的方向望去,發現四下裏靜悄悄的,城門大開著,他手下的兵丁竟然一個不剩,全跑沒了。那漢子用刷子指著的正是城門外面。

龍柱尊借著酒膽,提著斧子,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他一出城門,就聞到了一大片平穩而可怕的呼吸聲,黑暗中竟然靜悄悄地排列著上萬名士兵,手中兵刃投射出的寒光幾乎要將天地映照成一片冰霜。

龍柱尊見機得快,扔下斧頭,刷地舉起雙手,問道:“請問帶隊的將軍是哪一位啊?”

領頭的一名沙陀兵冷冷地看了他幾眼,伸手朝後面一指。

龍柱尊張眼望去,只見天空背景下,一面極大的青色旗幟獵獵而響,二十多名錦衣金甲的武士排列成半月形,手裏捧著的一列長刀竟然就如被界尺畫過的一樣齊整,這隊長刀手核心裏簇擁出一匹極高大的灰駱駝來,馬上騎者披著黑紅色鬥篷,氣勢雄壯,宛如一座大山。

龍不二也暗自贊嘆:只有指揮上萬人的大將軍才能有這樣的氣派。他滿懷敬畏之心,戰戰兢兢走上前去,請了個安,待要請降。那名駱駝背上的蠻將掉過頭來,原來年紀尚輕,是個青年蠻子。

龍不二猛地裏看清了他的臉,饒是膽大,不由得盡力向後一跳。

“這不可能,”他驚恐地叫道,“你已經死了。”

九之丙

夏日的寧州是一片間雜著無數黛黑和深灰的青綠色大陸,而天空一片淡藍,仿佛一頂巨大的圓形帷帳,它向四周伸展,低低地壓在青白相間的千溝萬壑上。

寧州也許是九州上最古老的一片大陸,它因為漫長的歲月侵蝕而碎裂不堪,到處可見高山深谷、溝峪縱橫,深黑厚重的古老森林覆蓋其上,只有一些最高的山峰從森林的枷鎖中掙脫出來,連成一串閃閃發光的珍珠。

淡青和淡紫色的雲煙從浩淼的大陸上升起時,如同無數飄渺的靈魂在天空中歌舞跳躍。每年的某些時候,總有點點的翩翩人影在雲天之中閃現,舞動,然後又復歸寂寞。這是一片渴求自由和飛翔的土地,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飛得起來。

厭火城外的戈壁裏,有一個人躺在一條屍體鋪就的峽谷。那裏面屍橫遍野,躺臥著兩百具人和馬的屍體。在腐爛的肉體之間,擁塞著斷裂的刀以及碎裂的金屬甲片。那些僵硬的馬腿掙紮著伸向天空。在他的四周,伸展出去的是死寂的荒野,空曠荒蕪,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他也是個死人。

沙漠裏沒有什麽東西會動,沒有鳥也沒有野獸,除了那些浮光掠影般來去的熱氣,只有星辰在天空滑過。白天,天空中那個發光的圓球掠過他的上空,眉骨和鼻子彎曲的陰影就從他平坦的臉上滑過;而夜晚,星光流淌,沙漠呈現出一片深藍色的波瀾起伏的場景,他就在海面上低空滑翔。

無論是面對這時光的潮汐,還是變幻莫測的氣象。這個死人都不為所動,他衣著普通,脖子上可見一條斷了的黑色細索,上面曾經掛著的墜子已經不見了,他雍容大度地躺著,微微而笑,顯露出一副無拘無束、對死亡也毫不在乎的模樣,他的嘴角朝上翹著,那是一種對未來尚有希望的笑。

當遠在西方的大爆炸的風雲席卷而來的時候,整片天地都籠罩在一片彤雲下,變得通紅。

大地的震動讓那些死人死馬的骨骼和盔甲相互碰撞,它們咯咯作響,戰抖不已,好像正從永恒的死亡中復活,加入到可怕的熱風和暴雨組成的大合唱中去。

直到天地的轟鳴沉寂了很久後,終於有十多騎形成的一簇騎兵奔近這片戈壁。黎明正如一匹赤色的豹子,悄無聲息地從草尖上溜過。他們發現了這個躺在荒漠上的年輕人。為首的騎兵俯身向下,仿佛在辨認什麽,隨後那人用蠻語呼喝起來,當即跳下幾名騎兵,在兩匹馬間拉了張網,將那屍體放在網上,向鹿門塬上奔了回去。

這一小隊騎兵穿過黑壓壓的蠻族人馬,一直跑到塬頂上,將年輕人的屍體擺放在沙陀藥叉的面前,然後垂下手,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沙陀王臉色嚴峻,低頭看著死人,從人皆不見他現出喜怒之色。

他看到那人頸上空空的黑繩子,心中一動,低下頭去,用一柄銀小刀撬開他嘴看了看,立刻跳起來叫道:“把大合薩請來。”

那天早上,所有的人都沒有看到太陽的升起。在昏黃的塵砂籠罩的鹿門塬頂上,大合薩從帳篷裏出來,對沙陀王道:“沒錯,他嘴裏放了鳩尾草,還有希望。我已做了禳祈。”

沙陀王回頭看了一眼,立刻有四五名戴著高冠的合薩翻著古書對他解釋道:“鳩尾草味苦,性寒,藥性在不同個體上表現不同,有時具有起死回生的療效,有時毫無作用,有時又會有劇毒。據說這種草有自己的情感意識,它們會挑選自己的使用者,決定表現毒性或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