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身無形(1)(第7/8頁)

“這是下城城門的鑰匙。”苦龍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柄金燦燦的銅鑰匙來。

他掃視四周,看到了那些首領緊蹙的眉頭和緊繃繃的腮幫子。

“在為那道白城墻擔心嗎?”他咧嘴而笑,“別為這個煩惱。八百條好漢,在上城的城墻下挖了已經足足一個月了。”

九之丁

時近正午,天空卻如鴉羽一樣墨黑。

在這樣的光線下,即便如羽人般敏銳的目光也看不出百步開外,否則,龜縮在上城城墻上的那些羽人弓箭手們就該注意到,腳下那些低矮的破房屋間隙中的陰影似乎有點異樣。

它們如同很長的青蟲,在慢慢地蠕動,從遠處看去,那副景象又有幾分像厚實的黑色泥漿,在狹窄的空隙裏靜悄悄的流動。每遇到一處空場地,就回旋成一個漩渦,

它們先是出現在靠近西門的陋巷裏,然後北面和東面的破碎城區裏也出現了,一路若隱若現、時斷時續地接近翠堵塬。

它們四面八方地向中心匯集,緩慢地流入厭火的心臟腹地,慢吞吞地朝上城的各個城門聚集而來。

莫說上城的那些哨兵看不見這些動靜,即便他們看見了,也會把它們當成暗夜裏最黑暗深處冒出的鬼魅,它們無聲無息,沒有亮光,沒有身形,融化在陣陣塵煙和灰霧裏。

在格天閣邊的一座偏殿裏,羽鶴亭在自斟自飲,等待派出去與沙陀聯絡的使者消息。

鬼臉已經被羽大人派到南山路找露陌了,他身邊少了那位寸步不離的鐵面人,但身遭的防衛依舊嚴密。

宮殿四處都侍立著黑色衣甲的廬人衛,如同撒滿沙盤的黑豆。他們腰懸長刀,手持長兵,個個擡頭傾聽城墻上傳來的斷續的蘆哨聲,臉上露出不安之色。

這些身經百戰的武士們都已經嗅到了空氣裏飄來的戰爭氣息。

突然一匹快馬沖入殿中,驚惶得撞翻了庭院裏的木燈籠。騎者滾鞍下馬,在階前喊:“大人,沙陀蠻的大軍已到城下了!”

“亂叫什麽!”羽鶴亭放下手中的酒盞,鎮定自若地說,“把我的鬥篷和馬鞭拿來。”

隨身侍衛定了定神,給他披上鬥篷的時候,卻無意中看見桌子上放著的錫酒杯已經被捏得變了形,美酒正慢慢地漏出來,流到桌子上。

羽鶴亭裝束好盔甲,什麽侍衛也不帶,獨自攀爬了一百五十級台階,登上了格天閣的望台。寬敞的平台伸向空中,十二青銅武神咬牙凸睛,張著猙獰的面孔,手舞各色兵刃,和著他一起向下俯瞰。

上城的白色城墻邊,如今擠壓著黑色的漩渦,仿佛黑色的海洋突然越過堤壩,在上城周圍圍成一圈聳動的浪潮。

突然亮光起處,上萬支火把同時點燃,如同群星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上漂浮。借著這些點點飄動的火光,羽鶴亭清楚地看到沙陀大軍如軍蟻般排開,簇擁成一個個密集的方陣,樹起的長矛密如森林,它們擠滿道路,空場和所有間隙,像把城外原有的那些板房和棚屋全都吞下去了似的。他們在火把下招展開無數雜色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這些旗幟原先一定都是卷著的,否則,光是風卷動旗子的聲音就會讓羽人在十裏外聽到他們的行進。

在這些黑壓壓的潮水平面上,有十多個突兀出來的龐然怪物,那是帶著厚厚裝甲的攻城車,它們的形狀和高度讓人想到從黑色深淵上升起的惡魔;更靠後一點的地方,則是成排的的拋石車,它們扣緊纜繩,繃緊長長的頸子,指向斜前方的天空。

“這是怎麽回事?沙陀背信了嗎?”羽鶴亭怒聲朝著空蕩蕩的平台喝問,“難道他炸開了滅雲關還不滿足?要想和整個寧州的羽人為敵嗎?我不信,沙陀不是這樣的傻瓜。”

“這個問題我能回答。”突然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平台上突兀地冒了出來。

格天閣四層以上日常嚴禁他人踏入。這個突然出現的人聲,就如一粒石子掉入羽鶴亭的心裏,發出轟然巨響。

羽鶴亭冷靜地一手扶上腰間,掉轉頭去,在灰蒙蒙的塵霧裏努力分辨。

從顯得黑憧憧的花欞門中走出來的,是一個又小又苗條的身影,穿著一件淡綠色的衫子,寬緞子腰帶在身後隨風飛舞。

羽鶴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見那人不過是名十來歲的小姑娘,模樣乖巧,滿臉稚氣,怎麽也不像個讓人害怕的人物,一步步地走了近來,羽鶴亭卻感到一股寒意靜悄悄地腳面上升起,不由得喝了幾聲:“站住!”這小女孩就像是個鮮花與荊棘編織成的花冠,是個仙靈和魔妖的混合體,讓人越是喜愛就越是恐懼。

他驚疑未定地喝問道:“你是鹿舞?不是讓你在閣下候著嗎?誰讓你擅自上來的?”羽鶴亭確讓衛士去召她過來,但遵慣例,她該在樓下的月台前等候召見,沒有哪個人有如此大膽,敢放鹿舞到閣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