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 寶劍爐(第4/13頁)

我心頭一跳,想起那老巾頭的話來,那老家夥當日得此良材,正是從一塊龍牙形的絕壁下取到的。這座絕壁的形狀和瀑布水潭與他講的如此相符,又在水氣裏顯露紅色斑痕,只怕那塊劍坯就是在此地得到的。可憐我在這潭邊住了這麽久,居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而我淬火的水也是取自此潭,水質美中不足,只怕與這風中隱送而來的腥臊氣味有關。

我好奇心起,潭也不跳了,將劍坯負在背上,尋了塊地方往上便爬,要去探訪源頭。

那一夜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麽邪,月光照下來,清冷無比,眼見前面全是荊棘亂藤,松動的落石滾滾而下。我什麽也不怕,向上爬了半夜,上了約有一百來丈,無意間發現了一條秘密小徑。那條小徑,只是鑿在石壁上的一個個淺淺的小坑,盛滿青苔和雨水,雖然極滑,攀爬的速度登時快了不少。

我越往上爬,感覺越是不對。空氣又燥又悶,幹得劈啪作響,像刀片在刮我的臉。我臉上的毛發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月色漸漸變亮,我看見一只只黑色的鳥,大如車轅,它們張開雙翼,剪紙一樣懸停在樹上一動不動。火蜥蜴群在黑暗的縫隙間竄來竄去,我看不見它們,但能聽到它們啃咬玄武巖的嚓嚓聲和一道道發光的尾跡。一條長有三丈的巨蛇,盤在樹上吞食著一只巨大的噬人鼠,它的眼睛像是帶著火光吞吐的信子,噬人鼠的剛毛掛在它的利牙上的時候則嘣嘣有聲。

再往上爬,我擡頭看見懸崖上斜伸出來的黑色枝葉仿佛在蠕蠕而動,我借著月光看了個明白,不禁渾身發毛,原來樹葉上依附了上萬只蜘蛛,密密麻麻地向下爬行。明月雖然當空高高懸掛,但那光線清冷異常,陰氣森森,暗月的陰影正在緩慢地升起,一點一點地將它吞噬。深黑色的石壁上,那些紅色的斑痕,閃爍著越來越妖異的光。

這事兒從頭到尾透著古怪,但我那天仿佛中了魔一般,仍然是咬牙不停往上攀爬。快到山頂之處,那絕壁突然內凹了一小塊,原來此處有一小塊平地,就仿佛鑲在山眉處的一個神龕,再往上便是一道如刀鋒般的銳角山脊,高有二十多丈,斜挑著向外伸出,便如一道鐵墻。再也沒路上去。

剛往前走了兩步,平地裏滾過一陣悶雷,狂風驟起,鐵劍坯在我背上錚錚而鳴,我剛嚇了一跳,突然見那空地上亮起了數百雙綠如磷火的燈籠,原來卻是百十匹馳狼,圍成了一個圈子等在那兒,它們個個毛皮枯黃,餓得肋骨一根一根地突著,暴著白森森的牙齒,不時地人立而起,兩只前爪上暴著刀一樣鋒利的爪牙。待到我醒過神來時,早有幾匹大狼跳到身後,斷了我後退的路。

在山野之中獨居,碰上三兩只獨狼,那是有的,這麽大一群的餓狼聚集在一起,卻是從來沒見到過的事。好啊,我長籲了一口氣想,原來真神讓我巴巴地爬上山來,是給它們送晚餐來了。

也不知怎麽回事,這會兒我又不想死了,逃生的本能油然而生,我看見那些狼望著自己,踩著碎步,逡巡來去,不敢上前,只是在地上刨著爪子,把巖石劃出一道道的裂縫,不停地長聲嚎叫。

百煉利器,辟易不祥。我知道它們是對自己背上的東西心存忌憚,於是伸出一手到背後握住劍坯的柄子,那些皮毛家夥號叫得更加淒厲了,幾乎要把我的耳朵震聾。我乘機轉頭四看,發現這馳狼原先包圍著的是空地上一間烏沉沉的屋子。

那屋子掛在平地上一處孤零零的樹杈上,沒有燈火,也沒有聲音,在風中搖晃不止,正是羽人村落中常見的房屋搭蓋方式,屋前有一道木頭的活動平台,離地並不高,沒有樓梯。那平台對羽人來說可以輕松跳上去,對河絡來說卻是天塹。

我很奇怪自己還有閑暇考慮,是跳起來去夠那個平台把屁股讓給它們先吃好呢,還是一劍抹掉脖子死個痛快。我還在這邊左右思量,狼群卻在面前讓開了一條通路。

一道道的閃電在天上竄動,順著懸崖上光禿禿的樹幹落到草地上,仿佛針腳一樣密集。它們撕開天幕,把那些野獸的毛皮照得雪亮。狼群分成了左右兩列,它們低頭咆哮,但是聲音全都壓抑在了喉嚨裏,它們在那兒跳騰著,抓撓著泥土,然後把嘴抵在地上,儀仗一般向後退開,通路的盡端現出一匹大如雄鹿的黑狼來,它皮毛光滑,帶著夜色的魔力,頸子後的毛針一樣硬直。它歪了歪頭,用邪惡的黃色眼睛不慌不忙地打量著我,仿佛在評估我的個頭和力量。

它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我沒看見它動腿,甚至沒有看到它張嘴,突然之間我就像崩塌的懸崖壓倒在地,滿眼一張又深又黑的洞口。它那匕首一樣鋒利的牙齒碰觸到了我的咽喉,一股腥臭的味道直撲到臉上。我不由得暗想:這回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