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亂之火 Chapter 17 死亡的憂懼(第3/11頁)

他臉上的顴骨凸出,因為饑餓而更鮮明,因為憤怒而更銳利。他直截了當地說:“亞歷克說得沒錯。部隊正向卡洛登前進,其實他們根本走不動了。他們兩天沒吃沒睡,大炮裏也沒有彈藥,但他們還是去了。”他的怒氣突然爆發,掄起拳頭往搖搖晃晃的桌子上一捶。幾個黃銅小碟接二連三地從一堆家用雜物中跌出,鏗鏘聲響徹閣樓。

詹米的手不耐煩地一揮,抽出腰帶裏的短劍,猛地往桌子一插,短劍直挺挺嵌在桌上,震得直打顫。

詹米呼吸聲粗豪,雙拳放在桌上握得死緊:“鄉下人說:‘短劍見血,死神不遠。’我看到征兆了,他們也都看到了!基爾馬諾克、洛奇爾還有其他人都知道。就算預兆全擺在眼前,卻一點用也沒有!”

詹米雙手撐在桌子上,低頭盯著短劍。他在這局促的房間裏顯得異常高大。他心中燃著怒火,隨時可能爆發。沒想到,他突然抽回雙手,往一張破舊的高背長椅上一坐,把頭埋在雙手中。

“詹米。”我開口,又咽了咽口水。接下來的話我幾乎說不出口,但我還是得說。我早知道詹米會帶來什麽消息,也想過還能做什麽。“詹米,只剩下一個方法了,唯一的方法。”

他低垂著頭,額頭抵著指關節,搖搖頭,沒有看我。

“不,回不去了。他下定決心了,穆雷、洛奇爾、巴萊裏諾,還有我,都勸過他。但軍隊現在已經站在平原上,坎伯蘭已經往德魯摩西出發,沒辦法了。”

醫術的力量很大,如果一個醫生知道怎麽用藥物救人,也知道怎麽用藥物殺人。我之前給了科拉姆氰化物,他還來不及用,死時放在床邊的桌上,於是我拿了回來,現在就在我的藥箱裏。經過粗餾結晶的氰化物外觀灰白帶棕色,看起來並不起眼。我的嘴幹澀到說不出話,我喝了隨身酒壺裏剩的一點酒,酒的酸味嘗起來更像苦澀的膽汁。

“還有一個方法,唯一的方法。”我說。

詹米的頭還是埋在手裏。一路騎來,他已經極為疲憊,而亞歷克令人震驚的消息,更是個沉打擊。我們在卡洛登大宅繞過一遍,已經找到詹米手下,或說他的大部分手下。他們看起來備受折磨、衣衫襤褸,和身邊瘦骨嶙峋的洛瓦特的弗雷澤族人混在一起。在與查理王子談完,詹米遭受的打擊已遠超過最後一根稻草。

“什麽,外鄉人?”他問。

我猶豫不決,但我不得不說。不管我們有沒有辦法做到,我必須說出這最後一個可能:“問題出在查理王子,他是關鍵。這場戰事,這整場戰爭,一切都因他而起,對吧?”

“所以?”詹米現在擡頭看我,布滿血絲的眼裏盡是疑惑。

“如果他死了……”我終於說出口。

詹米閉上眼睛,最後一絲血色從臉上退去。“如果他死了……現在,今天,或者今天晚上死了,沒有查理王子,就沒有開戰的理由,沒有人下令揮軍卡洛登,沒有戰爭。”詹米咽了咽,喉嚨細長的肌肉隨之起伏。他睜開眼睛盯著我,表情驚駭,低聲說道:“天啊,克萊爾,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緊抓脖子上那塊色澤朦朧、鑲著金座的水晶。

去福爾柯克之前,他們叫我去照顧王子,奧沙利文、塔利巴丁,還有其他幾位。殿下生病了,他們說是“身體微恙”。我去見了查理王子,叫他露出胸口和手臂,檢查他的嘴巴和眼白。

是壞血病,還有幾個營養不良的問題。我是這麽說的。

謝裏丹憤怒地說:“胡說!殿下怎麽可能像普通農夫一樣得瘙癢症!”

我反駁:“他一直吃得跟農夫一樣,甚至比農夫吃得更差。”農夫沒有別的可以吃,只好吃洋蔥和包心菜。殿下和他的顧問對這些寒酸的食物不屑一顧,多半吃肉,很少吃別的。我環視四周吃驚又生氣的面孔,大多數人都出現缺乏新鮮食物的症狀。他們的牙齒松動掉落,牙齦柔軟出血,膿泡在殿下白皙的皮膚上大肆蔓延。

我很不想交出含豐富維生素C的寶貴玫瑰果幹和幹燥莓果,雖然頗為猶豫,但基於救人的本能,終歸還是建議用果幹為殿下泡茶。但是他們毫不客氣地拒絕,我明白他們會找阿契·卡梅隆帶著一碗水蛭和柳葉刀,以放血的方式來減輕王子殿下的瘙癢症。

我試圖說服詹米:“我做得到,我可以幫他調一劑。我甚至可以想辦法讓他喝下去。”我的心臟就要跳出胸口,一時間我感到呼吸困難。

“如果他喝完就死了呢?天啊,克萊爾!他們會當場殺了你!”

我把雙手夾在腋下,試著讓冰冷的手暖和起來。“那重……重要嗎?”我拼命想穩住自己顫抖的聲音。事實上,還挺重要的。這一瞬間,我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在天平上比我能救的那數百人重要多了。我握緊拳頭,因為恐懼而止不住地顫抖,像只老鼠站在鋸齒大張的陷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