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於是便成了這樣:一切都取決於一只鴿子。我們是會得到伊姆布萊恩的照料,如同在娘胎裏一般安全地度過這個夜晚,還是會在“空心鬼”攪動的黑暗腸道裏被弄個半碎;佩裏格林女士是會得救,還是大家會在這條鬼路上遊蕩得迷失了方向,直到她時日耗盡;我還會不會活著見到我的家或是我父母:這些全部取決於一只瘦小的異能鴿子。

我走在隊伍前面,感覺著“空心鬼”,但實際上是鴿子在為我們帶路,它就像追著一股氣味的獵犬使勁拉著鏈條。當鴿子往左飛,大家就向左轉,它往右猛拉,大家就向右轉。我們像綿羊一樣順從,即便有時它帶我們進入的街道裏滿布崴腳的彈坑或是被肢解到只剩骨架的建築物,我們也硬著頭皮沿路摸索。那些建築物參差不齊的鐵矛尖隱隱約約地潛伏在搖擺的火光中,把角度對準我們的喉嚨。

經過那個晚上的種種可怕事件,我前所未有地疲憊,腦袋奇怪地刺痛,雙腳擡不起來。炸彈的隆隆聲安靜下來,警報聲也終於漸漸停止,我好奇之前讓自己一直保持著清醒的是不是所有那些毀滅性的噪音。相比之下,現在煙霧彌漫的空氣中充滿了不易察覺的聲音:水從汙水管道裏湧出,被困住的狗哀號著,嘶啞的聲音呻吟著求救。偶爾會有“旅伴”突然在黑暗中出現,那些陰魂般的身影像是從地獄中逃出的,他們眼睛裏閃爍著恐懼和猜疑,手裏隨機抱著一些東西——收音機、掠奪來的銀幣、一個鍍金的盒子或一個喪葬用的骨灰甕。死人帶著死人。

我們來到一個丁字路口,停了下來,鴿子在左右之間仔細權衡著。女孩兒小聲鼓勵它:“來吧,溫妮,你是一只好鴿子,為我們指路。”

伊諾克靠過來竊竊私語道:“如果你找不到雷恩女士,我就親手把你穿在烤肉叉上烤了。”

鴿子跳進空中,極力向左。

梅莉娜怒視著伊諾克。“你是個混蛋。”她說。

“我看重結果。”伊諾克回答。

終於我們到了一個地下車站,鴿子帶大家穿過車站的拱形入口進入購票大廳,我剛要脫口而出“我們要坐地鐵了——聰明的鳥兒”,卻意識到這是個廢棄的大廳,售票亭的百葉窗閉合著。盡管看起來不會很快有列車進站,我們還是不顧一切地繼續向前。大家穿過一扇鎖鏈已經解開的門,沿一道走廊來到一個很深的樓梯間。走廊裏排滿剝落的布告和碎裂的白瓷磚。我們沿螺旋狀的樓梯一直向下,進入這座城市嗡嗡作響、靠電燈點亮的肚子裏。

每到一個樓梯過渡平台,我們都不得不繞過一些裹在毛毯裏睡覺的人:起初是獨自睡的幾個,接下去是三五成群的一些,像分散的火柴棍一樣躺著,然後,當我們到達最底層,連續不斷的人潮橫掃過地下站台——數以百計的人擠在鐵軌和一道墻之間,他們或蜷縮在地上,或攤開四肢躺在長凳上,又或者陷在折疊椅裏。那些沒睡的人有的搖著懷裏的嬰兒,有的讀著平裝書,有的打著撲克牌,還有的正在禱告。他們不是在等列車——並無列車駛來,他們是躲避轟炸的難民,這裏是他們的避難所。

我試圖感知“空心鬼”,但周圍有太多張臉、太多影子。如果我們還剩一點運氣的話,不得不靠它支撐一會兒了。

現在怎麽辦?

我們需要鴿子指引方向,可它看起來有些短暫的迷惑——和我一樣,很可能是人群讓它不知所措。於是我們站在原地等待,睡覺的人發出的呼吸聲、打鼾聲和喃喃的囈語聲奇怪地縈繞在我們周圍。

過了一分鐘,鴿子身體繃緊,朝鐵軌飛去,然後像悠悠球一樣又被拉緊的繩索拽了回來。

我們踮著腳繞過躺在地上的人來到站台邊,然後跳下坑道。鐵軌沿這條坑道延伸,消失在車站兩頭的隧道中。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我們的未來就躺在這裏的某個地方,在其中一條黑暗的敞口隧道裏。

“呃,我希望咱們不用進到那裏晃蕩。”奧莉弗說。

“咱們當然要進去,”伊諾克說,“如果不把能找到的每條下水道都探究一番,我們就沒法兒好好享受假期。”

鴿子向右跳去,我們開始沿鐵軌前行。

我像玩跳房子遊戲那樣跳過一個油乎乎的水坑,又跳過一大群從我腳下竄過去的大老鼠,奧莉弗尖叫一聲跑進布朗溫懷裏。漆黑駭人的隧道在我們面前張開,我突然想到如果在這裏遇到“空心鬼”可糟了——這裏沒墻可爬,沒房子可躲,也沒有墓穴蓋可在我們身後關閉。這裏筆直而深長,只有幾只紅色的燈泡照明,相隔甚遠地閃著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