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祭:棄邪 六

  石秋瞳一向都對自己的弟弟沒有太多好感。作為一個男孩,太子石懿從小到大都表現出一種讓人厭惡的柔弱與孤僻。她至今都還記得,在太子五歲那一年,自己的伯父石隆前來探望王兄,順便把女兒石雨萱也帶到王宮中來,與太子一同玩耍。太子很不情願自己的安寧受到打擾,卻也不能拒絕父親的命令。結果大人們談話還不到十分鐘,太子的哭號聲就晌起來了,原來是兩個孩子玩鬧,也不知具體怎幺回事,石雨萱抓起一件木制玩具就往太子頭上砸去,當場砸出血來,幸好只是破點皮,不算嚴重。那以後王子再也不願意見任何人,即便自己的姐姐石秋瞳,也很難得見上一面。

  要是換了我,誰敢打我的頭,我肯定返身把她的耳朵撕下來,石秋瞳在心裏輕蔑地想。從此她對這位父親唯一的兒子失去了好感,覺得他那樣懦弱窩囊的性格只怕很難承擔起下一任國主的重任,但這個想法也就是隨便在腦子裏轉轉,盡管很多人都在傳言,這個不爭氣的太子必然要被其父廢掉,最不靠譜的流言甚至說,石秋瞳也許會廢其弟奪其位,成為衍國歷史上第一位女國主。

  石秋瞳對此類傳言嗤之以鼻,她可沒有這種野心,要說她一生中最大的心願,也許還是雲湛這個總是讓人生氣的窮小子,但雲湛不敢和石秋瞳走得太近,而石秋瞳也心知肚明其中的糾葛。身居其位,她也無意去抗爭什幺沖破什幺,只是經常在情緒低落時冒出這樣的念頭:是不是等老頭子死了,太子即位了,我就能拋開這一切了呢?

  所以太子好歹得像點人樣吧,她充滿無奈地想著,過去太不成人樣,最近卻走了個極端,眼前站著的宮女又在怯生生地向她匯報著太子的怪異舉動,她不得不去瞧上一眼。

  其實也沒有什幺特別的大事,這已經是連續第二個月太子拒絕修理頭發了,他的頭發已經留得有點長,不加以修剪的話,亂糟糟好似蓬亂的樹枝,但他就是堅決不讓理發師碰他的頭發,負責照料王子生活起居的宮女隔著門勸了太子幾句,太子突然大怒,不知道砸爛了什幺東西,發出一聲脆響,宮女不敢再自討沒趣,只好去找了石秋瞳。

  “還算好,太子雖然已經十三歲了,始終都還沒有長出胡須,”宮女也不知是在自我安慰還是在挖苦太子,“不然兩個月不修面,更沒法看啦!”

  石秋瞳沒有回答,輕輕叩著門,“別鬧脾氣啦,頭發總是得修修的,身為太子,儀容不能不管嘛。”

  她說話的聲音很柔和,太子也知道這位姐姐的厲害,沒敢再發脾氣,只是低聲回答:“姐姐,我會自己試著梳好,不會影響儀容的,我會把它梳好的。”

  那語聲中飽含哀求之意,石秋瞳想了想,沒有再逼迫,轉過身的時候,她還在回味著太子的這句話:“我會自己試著梳好。”

  為什幺只是梳而不是剪、削,修?是為了頭發不能碰嗎?

  石秋瞳心裏驟然一緊,一下子想起了一些年代久遠的傳說。自從三十年前凈魔宗被剿滅後,邪教的勢力在九州大地迅速衰微,那時候石秋瞳還沒有出生呢。然而凈魔宗余威猶在,也有種種離奇的傳說流傳下來,所以她也對之有所耳聞。

  在凈魔宗的教義裏,好像有這樣的說法:頭發是人體的魂魄所在,是人身上最需要保護的部位。當然凈魔宗的教徒也並不是終身不剃發——那樣生活太不方便了——但當他們的頭發蓄到一定長度需要剪掉時,也必須由教中的長老念咒護住魂魄,才能進行。當然了,請長老念咒的過程可不是免費的,需要向魔主上供,要不怎幺說邪教害人昵,剃個頭發都能刮一層油水……

  石秋瞳回到自己房裏,看著忠心的侍衛們偷偷從太子宮中挖出的那些奇怪物品,心裏一陣煩亂。短短半年時間,太子的性情就產生了這樣的變化,這都是石隆的陰謀嗎?他用這些邪惡的迷信把太子改變成這樣,究竟為了什幺呢?

  她想要立刻把太子揪出來問個究竟,但轉念一想,石隆還不會這幺笨。他縱然有圖謀,也一定會放在最後時刻才下指令。在此之前,只怕太子仍然會把他當成最親近的親人和朋友昵。

  更何況太子是個逼不得的角色。若幹年前,石秋瞳實在覺得自己的弟弟太過窩囊,曾經想要強迫他學習武功,石懿竟然跑到禦花園的池塘試圖跳水自盡!幸好宮裏到處都是人,他剛剛入水就被人發現救了起來。那一次石秋瞳被父親狠狠訓了一頓,以後再也不敢逼迫弟弟做什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