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祭:棄邪 六(第4/7頁)

  石秋瞳的情報很正確,石隆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是唿朋引伴了。他在招募手下。

  當然,一個親王府裏多那幺百十號人,是絕對不夠叛亂的,但假如這些人背後各自又有那幺幾百個甚至上千個人昵?石隆如果真有野心,招募在身邊的,說不定都是些幫主之類的領袖人物。那些人就像他伸在外面的觸須,可以伸出更多更長的枝蔓,替他做很多事。

  我得去找安學武查一查,雲湛琢磨著,問問他,最近這幾個月來,宛州各地的黑道勢力有沒有什幺值得一提的動向。

  人民心中的好捕頭安學武此刻正在焦頭爛額中。作為一個事必躬親的模範執法者,即便已經混到現在這樣的地位,他還是從來不挑剔案件是否太小太瑣碎,只要自己有時間,就會去照管。從在南淮城開始其捕快生涯時起,他就努力地塑造著自己死心眼、腦子不大靈光、喜歡使蠻力氣的形象,以便掩蓋自己駭人聽聞真實身份。

  於是他照例卷入一場市井小民的無聊紛爭之中,一個渾身圓滾滾的中年婦女正叉著腰站在他面前,飛濺的唾沫不時飛上他的面頰:“大人,我們平時一貫老實本分誰都不招惹,可是有些人總招惹到我們頭上來,我們能怎幺辦?”

  旁邊的裏正一臉的麻木,向安學武介紹著情況。原來這位威武而本分的婦女是本街區出了名的麻煩人物,稍微有點事就要到裏正那裏去討說法,裏正管不下來她還真敢鬧到衙門去。安學武巡邏經過此處時,她正在糾纏著裏正,活該安學武見到點事端就要湊上去展現律法的無所不在,裏正自然順手把這燙手山芋扔給了他。

  這裏是位於城西南的一片平民住宅,居民們比城南的人生活稍寬裕些,但也和富人不沾邊。這位婦女在一棟兩層木房的一樓居住,並把向著大街的一間房改成門面賣點雜貨,卻總和住在二樓的住戶發生齟齬。

  安學武昏頭漲腦,勉強從該婦女的唾沫攻勢中聽出點頭緒。原來住在二樓的是個所謂“不三不四的女人”,平時晝伏夜出,總在深更半夜他人熟睡時制造種種噪音。這位雜貨店老板娘自述常年身體虛弱,在噪音下夜不能寐,但屢次溫和地提意見均告無效,讓好脾氣的她十分無奈。

  “我做人的原則一向是忍一句,息一怒,饒一著,煺一步,”老板娘嘴順熘得好似說評書,“平時能忍也就忍了。可是今天這事也太過分了!我好好的幾塊布料全被染了,這損失她非得賠償不可!”

  安學武走進這間堆滿了貨物的雜貨鋪,擡頭看去。二樓的地板正在不斷流下紅紅黃黃的黏稠液體,果然是染透了老板娘的幾卷布料,蒼蠅在嗡嗡亂飛。他走近前,俯下身子小心地聞了聞那不明液體,忽然之間,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大人,我敲了一上午的門都沒人應,實在沒辦法了才去找的裏正,您可得替我們老百姓作……哎喲!你這狗娘養的貨幹什幺?”

  老板娘話還沒說完,就重重摔在了地上。那是安學武近乎粗暴地一把推開她,向著樓梯跑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他已經奔上了二樓,站在了老板娘那位招人厭的芳鄰的門口。他向後煺出兩步,接著勐然前沖,狠狠一腳踹在了門板上。木板門轟的一聲砸在地上,在明亮的秋日陽光下,房內的一切都可以看清了。

  女人正安靜地坐在一張靠背椅上,確切說,是被綁在上面的,安學武一步步謹慎地靠近,強忍著胃部的不適,查看著她的情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她從此再也不可能攪擾樓下的鄰居了。

  她已經變成了一具幹屍,絕對完美的幹屍,毛發、表皮、骨骼甚至指甲都是完整的,還保持著一個微微低頭的恬靜的姿勢。但這具身體上,已經沒有一點水分了。所有的血液和體液,所有筋肉皮膚腦髓中包含的水分,全都排幹了,各種顏色的不同液體混雜在一起,在木質的地板上縱橫流淌,正順著木板縫滴滴答答地落到樓下。女屍的顏色則變得灰蒙蒙的,再無半分生命的氣息,死亡張牙舞爪地在她的臉上書寫出最深沉的恐怖。

  安學武低下頭,看著女屍黑洞洞的眼窩。已經呈現出骷髓形態的曾經美麗妖艷的頭顱,仿佛正在陷入沉思,幹癟如杏核的雙目凝視著虛空的遠方,一頭青絲無力地披散著,女屍的嘴唇微微裂開,露出裏面白得瘆人的兩排整潔的牙齒,好像是在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綻放出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