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小醜(第3/12頁)

他站在進鎮的道路上,左邊的岔路通往鹿取神社,如果去向那裏他會目睹弟弟作為惡鬼的一面;右邊的岔路通往他和弟弟一起住的小屋,如果去往那裏他會見到作惡之後返回小屋的弟弟,兄弟兩人都會很高興,也許會玩起源稚生帶回來的遊戲機,或者找些剩下的食材煮起一鍋湯來,守著爐火講東京城裏有意思的事。

兩個源稚女都是真實的,作為惡鬼的源稚女和信任他依賴他的弟弟源稚女,都是真實存在的。他可以做出選擇。

言靈·夢貘,誰也不會猜到風間琉璃這種惡鬼的言靈竟然是完全不具備攻擊力的“夢貘”,但又是最兇險的。

由於白王血裔的存在一直沒有被證實,所以言靈周期表中白王一系的言靈是空缺的,或者僅有名字和猜測的效果,沒有經過任何檢驗。夢貘就是這樣一種言靈,它的名字源於某個日本神話,一種食夢為生的名叫貘的野獸。通常貘被看作是友善膽怯的野獸,在夜幕中無聲地靠近做噩夢的人,把他們的噩夢吃掉,給他們一夜好眠,然後自己帶著這些噩夢返回叢林深處。但噩夢是最惡劣最恐懼的情緒,無法被消化,所以貘只是把這種恐懼的情緒儲存在身體裏,在它死的那天,它再也無法儲存那些噩夢,於是一切的噩夢都在瞬間化為現實,距離貘最近的人被這些噩夢卷入,沒有人能從無數疊加的噩夢裏逃脫。

夢貘在歷史上被記錄下來通常都是作為幻術。江戶時代的書《醍醐隨筆》中曾經記載一位僧侶果心居士在自己的城主松永久秀身上使用幻術的故事,當松永久秀要求果心居士用幻術嚇一嚇自己的時候,果心居士走下台階,庭院中忽然就刮起風來,烏雲遮住了月亮,無邊落木蕭蕭下,隨即下起雨來。庭院中漆黑一片,隱約站著個美麗的女人,她對松永久秀說:“夫君今夜想必很寂寞吧?”松永久秀忽然意識到那是他過世了幾年的愛妾。松永久秀是個殺人無數、蔑視神明、甚至敢於焚燒佛寺的人,但那一刻他竟然無法從果心居士的幻術中解脫出來,驚呼讓果心居士停止。

夢貘就是這種傳說中的精神控制言靈,領域中的人很難從噩夢中解脫出來,即使他意識到這只是夢境。

源稚生清楚地知道自己站在一場夢裏,但他無法擺脫出來。因為這一切太逼真了,以他的心志堅定程度,如果是一般的夢境他還能強行掙脫,但這個噩夢例外。

這不僅是風間琉璃的噩夢,也是源稚生的噩夢,夢貘喚醒了他們共同的噩夢。

紅井深處,兩個人遙遙相對,風間琉璃的瞳孔裏轉動著金色曼陀羅般的花紋,同樣的花紋也出現在源稚生的瞳孔裏,他無法挪開視線,只能順著那雙萬花筒一樣的眼睛看進風間琉璃的噩夢裏去。

他機械地向前走,感覺自己行走在多年前的那個雨夜裏。

腳下的長草在風中發出嘩嘩的聲音,像是大海的波濤起伏,他越往前走,鹿取神社那龍一般彎曲的屋頂就越清晰,濕潤的道路兩側擺著精煤礦石雕刻的石地藏,三個石地藏一個捂著眼睛、一個捂著耳朵、一個捂著嘴,這是鹿取神社捐贈給鎮上的,象征著佛教中的“不看”、“不聽”和“不說”。鹿取神社的宮司說,住在這山中小鎮的人其實是幸福的啊,因為可以不看不聽世間的汙穢,也不傳世間的閑言碎語,所以心是安靜的。

源稚生在石地藏前站住,雨水打在石地藏頭頂的樹葉上噼啪作響,這是鎮子上的傳統,下雨的時候神社裏的孩子會在石地藏頭上蓋上蒲扇般的大樹葉,說是為地藏菩薩遮雨。

時隔多年,一切還都照舊,雖然是夢貘引發的幻覺,但是他終究回到了這裏。這裏是他們恩怨開始的地方,也該是恩怨結束的地方。風間琉璃正藏在鎮子中的某處等著要殺死他吧?在夢境中源稚生的優勢不復存在,在這裏他和風間琉璃都只是十七歲的少年,只看誰的意志更堅定。

他在石地藏前跪下,雙手合十,默默地禱告,然後提起長刀,走向燈火依稀的小鎮。

路邊掛著紙糊的白燈籠。對的,那天夜裏鎮上恰好在舉辦巫女祭,慕名從山外趕來學習巫女禮儀的女孩們住在鹿取神社裏。她們本該提著這樣的燈籠環繞著鎮子行走,為鎮子祈福,但現在燈籠被留在了這裏,人卻不見了。除此之外也聽不到其他的人聲,甚至沒有狗吠或者烏鴉的叫聲,差不多十年過去了,這座已經被廢棄的小鎮完好地保存在風間琉璃的噩夢中,但鎮子裏沒有任何生靈的存在。這裏永遠是黑夜,永遠燃燒著燈籠,永遠舉辦著那場染血的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