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漆黑之日

Dark Night

上杉越站在這輪黑日的正中央,念誦著古老的證言,此刻的他仿佛站在流雲火焰中的佛像,極端沉靜,威儀俱足。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睹這神臨般的一幕,與其說這是個言靈,不如說它是個祭典,一個以區區人類身軀到達龍王領域的祭典。

東京都,成田機場,車流從高速公路出口一直堵到候機大廳。

港口在海嘯來襲的第一時間就不堪使用了,出入城的高速公路也已經被車流堵死,逃離東京的唯一通道就是空港。人們一邊趕往機場,一邊給各種定票機構打電話,但無論航空公司的白金卡客戶還是旅行社的VIP都買不到票,所有機票都在海嘯襲來後的幾分鐘內售空。每一架飛機都是滿載起飛,機艙裏塞滿了客人,行李艙裏塞滿了從各大政府部門運來的機要文件,保存在皇宮中的珍貴文物也被裝箱運來。很多人都是只帶著隨身的小包飛離東京,大量的行李被棄置在候機大廳裏。

人們用最後的理智來守護日本人奉行的“禮”,沒有人喧嘩,也沒有人插隊,人們手持登機卡在安檢通道前排隊,每張臉上都寫滿了喪亂。父母緊緊地把孩子摟在身前怕他們跑丟了,此刻如果有孩子在人滿為患的候機大廳裏跑丟,那肯定是再也找不回來的。

隨處可見老人在送別子女,丈夫在送別妻子,送別的人隨著隊伍移動,依依不舍。不是每個家庭都能買到足夠全家人逃離的機票,這種時候就得有所取舍,老人的生命所剩不多,花費機票讓他們離開是不太值得的,於是在第一時間被舍棄;丈夫有力氣,在災難中逃生的機會比妻子大,所以妻子優先上飛機;一家有兩個孩子的話往往是年紀大的孩子得到機票,因為他已經能夠照顧自己,即使成為孤兒也能承擔起繁衍家族的使命。送別的人都努力地笑著,說些鼓勵的話,卻在親人消失在安檢通道的盡頭時忽然流下淚來。

無數緊握的手被保安強行扯開,戀人們隔著玻璃親吻告別,淚水和口紅一起印在玻璃上。

上杉越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幕的生離死別,只覺得被那沉重的絕望壓得喘不過氣來。登機的人還以為留下來的親人有機會幸存,只有上杉越知道這場災難的本質,這時候選擇把機票讓給親人就等於選擇死。

但他沒法說出這個真相,否則最後的理智也會崩潰,多數人都會在死亡的恐懼下放棄克制,人們會為了登上飛機而暴力相向。

“上杉越先生麽?我是成田機場的海關官員綾小路熏。雖然您是搭乘私人飛機,但是也必須走海關和安檢程序,請跟我來,我帶您從貴賓通道清關!”苗條幹練的女孩接過他手中的旅行箱。

這種時候日本人也還是一板一眼, 沒有人想到要去沖貴賓通道。上杉越想,要是換了在巴黎,男男女女早就玩命地吻在一起,還會有瘋子揮舞著手槍為他的愛人打劫一張機票了。

“謝謝。”上杉越看了綾小路熏一眼,這麽漂亮的女孩子,這種時候還恪守職責送他上飛機,卻不知道她自己已經沒有登機的機會了。

“快點!”綾小路熏壓低了聲音,“局面隨時都可能失控,到那個時候貴賓通道就沒用了。”

其實綾小路熏何嘗不知道,作為機場工作人員她自己卻沒有一張登機卡,但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她沒時間害怕,她得抓緊時間送盡可能多的人走,就像那時候黑道封鎖了海關大廳,她想放昂熱離開。

上杉越到達貴賓通道的時候還是引發了一些騷動,普通通道前人滿為患,貴賓通道前空蕩蕩的,海關官員領著一個孤身老人辦通關手續,不由得讓人懷疑這個老人的身份,皇室成員?落荒而逃的首相?有人開始叫喊說這不公平,有人向上杉越投擲空的礦泉水瓶。上杉越低著頭,任憑礦泉水瓶砸在自己身上,什麽話都不說。他沒什麽可說,他不是皇室成員也不是首相,但他確實有某種義務去保護這個城市這個國家,但現在他已經放棄了,他這是落荒而逃。

“您……您的護照是昭和年間辦的!這樣的護照已經能進博物館了啊!”給上杉越辦手續的海關官員急得滿頭大汗,“我這裏查不到您的護照號!”

上杉越用的是一張極老的護照,他辦這張護照的時候海關還未使用電腦系統,所以系統中沒有這張護照的記錄,海關官員在放行和阻攔之間猶豫,他也搞不清楚用這樣的護照登機是否合法。

上杉越扭頭望向綾小路熏求助,卻發現這個女孩正默默地掃視著人群,似乎在人群裏找尋著某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