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瑞德麗猛然停步瞪著岱思,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面容緊繃,臉色非常蒼白;讓赫爾的幽靈糾纏圍繞了九天,他看來沒睡過什麽覺。瑞德麗細聲說:“你。”她看向法爾,後者正以算計的眼神打量屋裏的梁柱和角落。杜艾終於有所動作,小心翼翼地穿過那群國王,朝瑞德麗走來。眾王沉默而期待地站在那裏,手中繪飾無名動物的奇特盾牌反射透入窗內的光線,變成一片片燃燒的平坦田野。她的心突然狂跳起來。她終於發出聲音,她一開口,法爾就陡然轉過頭。“你在這裏幹什麽?我上次在內地荒野遇見你時,你正打算前往朗戈啊。”

那熟悉、平穩的聲音聽起來疲敝,近乎緊繃:“我不想在內地荒野遇到大君或她的侍衛。我乘船沿席維河到呼勒裏,搭上一艘前往凱司納的船。疆土裏能容我進出的地方不多了。”

“所以你就來這裏?”

“這裏是絕無僅有我還能去的地方。”

“這裏。”瑞德麗吸了口氣,突然憤怒又絕望地對岱思大吼,杜艾當下一愣,停下腳步,“你來這裏,結果就因為你,我把所有赫爾國王全引進了門!”她聽見法爾在她腦海中發出刺耳的疑問,轉身對法爾喊道:“你們跟錯人了!他根本不是易形者!”

“我們找到他時他是這個形體,而他選擇不易形啊。”法爾吃了一驚,一時不禁辯解起來,“他是唯一一個秘密穿越赫爾的陌生人。”

“不可能!你們這算哪門子遵守條件?就算你們找遍全疆土的大街小巷,也很難找到比他更讓我不想見的人了。”

“我遵守了我的誓言。”從杜艾的表情中,瑞德麗看得出法爾那不屬於這塵世的嚴厲聲音也在他腦海中震蕩,“頭顱歸我。所有約定束縛到此為止。”

“不。”瑞德麗退開一步,手指緊緊摳進顱骨閉不上的眼窩和冷笑的嘴,“你們把誓言守護的那個人拋在赫爾不知什麽地方,任他受死者侵擾,讓——”

“跟你說沒有別人了!”她看到連岱思都讓法爾這聲氣憤的吼叫給震得微微瑟縮。法爾朝她走來,眼中燜燒著黑暗的怒火:“女人,你的名字束縛你必須遵守自己的誓言,是你提出交換條件讓我跨過這屋子的門檻,歐溫就是帶著那顆頭和我最後的詛咒走進這裏,封我為廚房垃圾堆之王。如果你不把那顆頭給我,我發誓——”

“你什麽誓都不許發。”瑞德麗聚集盾牌上的光芒,在腦海中點燃,化為一道黃色光柵橫在法爾前方,“也別想碰我。”

“女巫,你控制得了我們全部嗎?”法爾陰森森地問道,“試試看啊。”

“等一下。”杜艾突然插嘴說。法爾兇惡的目光掃向他,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外舉在空中。“等一下。”他聲調中奮不顧身的權威暫時制止了法爾。杜艾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那道光,走到瑞德麗身旁,雙手放在她肩上。她擡眼看杜艾,一時間看見伊瀧的臉,那兩道淡色彎聳的眉,那雙帶著不安色彩的眼。她已經九天沒跟任何人類交談,此時突然讓人碰觸,肩膀不禁微微一縮。她看見杜艾眼中出現痛苦的神色。他低聲說:“你對你自己做了什麽?又對這個家做了什麽?”

瑞德麗回望著他,好想將整件事錯綜復雜的來龍去脈全說給他聽,讓他明白為什麽她的頭發臟兮兮的直垂到腰,為什麽她跟一個死去的國王為他的頭骨爭執,又為什麽她似乎能從空氣中變出火焰。但是面對憤怒的法爾,她什麽也不敢透露,只僵硬地說道:“法爾和我談了一項條件——”

“法爾。”杜艾近乎無聲地說出這個名字。瑞德麗點點頭,咽下嘴裏的幹澀。

“我逼海拉·黑晨把法爾的顱骨拿給我。我在翻騰的赫爾整夜未眠,在火光包圍中捏塑火焰,直到黎明,我就有了談條件的力量。當時佩星者正穿越赫爾要來安紐因,法爾以他自己的名字和赫爾歷代國王的名字發誓,要聚集眾王保護他,以交換我手上這顆頭顱。但他沒有遵守他該做到的。他根本連找都沒去找易形者,只不過隨便保護了一個穿越赫爾的陌生人——”

“這陌生人並未反對。”鷹牧埃符恩冰冷的聲音打斷了瑞德麗的話,“他遭人追捕,他倚靠了我們的保護。”

“他當然遭人追捕啊!他——”瑞德麗仿佛挨了一巴掌,當下才真正醒悟到她給自己家帶來多大危險。她握著顱骨的手指變得冰涼,她低聲說:“杜艾——”但他的目光已經從她臉上轉移到豎琴手身上。

“你為什麽來這裏?佩星者還沒抵達安紐因,但你一定知道商人會把他的事情傳來這裏。”

“我以為你父親或許已經回來了。”

“見赫爾的鬼了,”杜艾問話的口氣是訝異多於氣憤,“你指望我父親跟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