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頁)

瑞德麗一陣瑟縮,伸出一只手按在翠斯丹緊繃的手臂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問殘忍的問題,我只是——”

“好奇。就像摩亙一樣。”

“不!”瑞德麗痛苦的聲調讓翠斯丹擡起頭來,驚訝地看著她。

翠斯丹再度沉默,打量著瑞德麗,仿佛從沒見過她似的:“從我第一次聽到你的事起,我心裏就一直納悶一件事。”

“什麽事?”

“誰是安恩最美的女人?”瑞德麗突如其來的微笑讓翠斯丹有點臉紅,但眼中也回應著羞怯的笑意,“我一直很好奇。”

“安恩最美的女人是麥普·惠裏恩的姐姐瑪拉,她嫁給了奧牟領主席因·克洛格。大家都叫她‘安恩之花’。”

“那你叫什麽?”

“就只是第二美女而已。”

“我從沒見過比你更美的人。摩亙剛把你的事告訴我們的時候,我嚇到了,心想你絕不可能來赫德,住在我們的房子裏。但是現在……我不知道。我真希望——我真希望事情沒變成這樣。”

“我也是。”瑞德麗輕聲說,“現在,請你告訴我一件事好嗎?你到底是怎麽從那艘戰艦跑上這艘船,而且沒讓艾斯峻、荷魯、布黎和那一大群戰士瞧見的?”

翠斯丹微笑道:“我只是跟著國王登上戰艦,又跟在他後面下船。沒人預期會在我不該出現的地方看到我,所以他們就都沒看到我,就這麽簡單。”

船在夜間經過呼勒裏,布黎·柯貝特一心想著要再買一桶赫倫葡萄酒,建議稍做停留,不過萊拉提醒他有二十名侍衛在呼勒裏等著護送大君回赫倫,他便連忙放棄這個主意,改為停泊在更北的岸邊,也就是波濤洶湧的歐瑟河河口。一行人在那裏上岸,為時雖短,但大家都很樂意離開大海喘口氣。那是座小鎮,到處是漁夫和陷阱獵人,獵人一年兩次帶來從野外捕到的獵物的毛皮,賣給商人。布黎買了酒和所有能找到的新鮮雞蛋,也補充了淡水,萊拉、瑞德麗和翠斯丹則分別將書信交給商人,請他們帶到南方。沒人認出她們是誰,但她們激起了人們的好奇心,而且那些收信人那麽驚人,更引人好奇。

三天後的上午,一行人抵達克拉爾。

這座城橫跨冬河,以歐斯特蘭的巖石和木材建成,風貌粗獷未經打磨。在城的那一端,她們初次近距離瞥見那片長滿松樹的荒野和遠山的藍白霧靄。港裏滿是商船、一排排豎起發亮船槳的平底駁船,以及沿著又深又綠的河水慢慢駛向上遊的河船。

布黎小心指揮船駛進繁忙的港口,似乎計算著腳下木板的每一陣輕顫、船帆上出現的每一道皺褶,還一度從舵手手中接掌舵輪。瑞德麗聽見他說:“水流這麽強,一定連附生在船身上的藤壺都沖走了。我從沒見過這裏的水漲得這麽高,去年冬天隘口那兒的天氣一定很糟……”

布黎在擁擠的碼頭意外找著了停泊處,安恩國王的藍紫船帆和船上身份不符的乘客,在眼尖的商人之間引起一陣清晰可聞的揣測議論。船的系纜還沒完全系牢,站在欄杆旁的這些女子就全給認了出來。翠斯丹的嘴角往下垂,因為鄰船有人大喊出她的名字,還不太客氣地問布黎·柯貝特是不是發瘋了。

布黎置之不理,曬得紅通通的臉卻似乎變得更紅了。踏板搭上岸,他對瑞德麗說:“你們在這座城裏是不得安寧了,但至少這樣一來,岸上會有不少人跟前跟後守著你們。我去試試能不能找條平底駁船和一批劃槳手,雖然這樣航行很慢又很花錢,但如果等到融雪消退、風勢像樣到足以駕駛我們的帆船時才走,恐怕大君也已經趕上了,到時候,這些腦袋裏凈裝稻草、聒噪得牙都快掉了的長舌公,就真的有話題大說特說了。”

到晚上,布黎·柯貝特已備妥一艘平底駁船、一批船員和補給品,瑞德麗猜想,他行動如此迅速有效率,可能是唯恐在熙來攘往的河上交通中瞥見伊姆瑞斯戰艦那緊繃鮮明的船帆。瑞德麗、萊拉、翠斯丹和侍衛則在好奇的商人、陷阱獵人、歐斯特蘭農人之間度過混亂的下午,回來時看見她們的馬匹和行李正搬到駁船上。她們登上那艘形狀扁平又不優雅的船,勉強找到地方睡覺,幾乎是一個疊在一個身上。在她們睡夢之中,清晨某個黑暗的時刻,駁船隨著潮水的變動出發,駛離克拉爾。

沿河上行的旅程漫長、枯燥又陰森。先前雪水使歐瑟河暴漲,淹沒許多村莊和農地,此時洪水正慢慢消退,留下連根拔起、糾結泡水的樹木或動物屍體,袒露出滿是淤沙和爛泥的田野。布黎常常得停下船,邊咒罵邊解開鉤纏著擋住去路的樹根、樹枝和破碎的家具。有一次,一名劃槳手將船推離一堆暗色糾結的土堆時,船槳鉤出某樣東西,那面目全非的死白臉孔呆瞪著太陽,然後才由水流卷走。瑞德麗覺得喉頭發緊,聽見翠斯丹倒抽一口氣。這些水從至尊的門前流下,在連綿擺動的樹影中看起來毫無生氣,一片灰茫。這樣過了一星期,他們不斷在樹木間瞥見莊稼漢在田裏清理谷倉廢墟和牲畜屍體,看著船槳一攪就有無以名狀的物體從深水中浮出,連那些侍衛都開始變得臉色枯槁。萊拉一度小聲地對瑞德麗說:“這水從俄倫星山流下來就是這個樣子嗎?看了讓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