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瑞德麗感覺自己的腦海遭人入侵,受到很有技巧的刺探。這一次,那顆石頭的影像從記憶中勾起,伴隨那張難以捉摸的陌生臉孔再度出現時,她沒有掙紮。她跟那女人一同等待,等待那人移動,等待他轉過頭來,讓那張臉有個名字,同時也讓他自己面對逃不掉的毀滅。但他似乎凝結在瑞德麗對他的最後一瞥裏,那股朝他竄流的無形能量受到攔阻,動作半途停頓。影像終於消退,女人勾出瑞德麗記憶中其他一些明亮、零碎的場景。瑞德麗看見自己又變成了小孩,正跟豬群說話,席翁妮則在一旁與養豬婦交談;奔跑穿越瑪蒂爾的樹林時,她毫不費力地分辨出樹木和樹木的幻影,杜艾和盧德在她身後深感挫折地叫喊;為了麥頌要她研讀沒完沒了的謎題而跟他爭執;夏日的陽光躺在她腳邊的石板地上,像一片不變的金盤。那女人在瑞德麗與養豬婦的關系上逗留許久,察看養豬婦教她的那些小小魔法,此外似乎也很感興趣於麥頌為瑞德麗安排的婚姻,以及他面對反對聲浪時毫不動搖的頑固,反對的人包括安恩貴族、杜艾、席翁妮,以及長大後終於明白父親做了什麽的瑞德麗。奧牟一座黑暗疲敝的塔不請自來,出現在瑞德麗腦海裏——是橡樹林中一個孤立的影子;這時女人放開瑞德麗,瑞德麗感到那女人首度顯露出驚訝。

“你去過那裏,去過匹芬的塔。”

瑞德麗點點頭。爐火已成余燼,她顫抖,既是因為寒意也是因為倦意。女人恍如飛蛾般徘徊在微弱的光線邊緣,朝爐火瞥視一眼,火一躍又活了起來,細薄的白色火焰再度影影綽綽地映照出那張安靜細致的臉廓。

“我非去不可。我得知道父親在我出生前給我的名字設下什麽樣的代價,所以我就去了。但我不敢進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我很害怕……”瑞德麗輕輕甩了甩頭,把思緒從那段記憶中拉回,隔著奇異的火焰再度面對那女人,白色火舌在那雙靜靜的眼眸深處扭動燃燒。“你是誰?我內心有某種東西認識你。”

“伊瀧。”火焰彎曲,近似微笑,“你和我,我們是親戚。”

“我知道。”瑞德麗的聲音聽起來空洞幹澀,心跳的部位是個空洞,“在安恩王族裏,你有很多親戚。但你到底是什麽?”

女人在壁爐邊坐下,一只手伸近火焰,動作既美麗又孩子氣。她說:“我是個易形者。我殺死愛蕊爾·伊姆瑞斯,取用她的形貌;我弄瞎艾斯峻·伊姆瑞斯一只眼;我差一點點就殺死佩星者,雖然我感興趣的不是置他於死地——至少當時如此。我也沒興趣殺死你,如果你正在猜想這一點。”

“我確實正在猜想。”瑞德麗小聲說,“你——你感興趣的是什麽?”

“一道謎題的答案。”

“什麽謎題?”

“你很快就會自己看出來。”女人沉默下來,注視火焰,雙手靜置膝上,直到瑞德麗也將目光轉向火焰,同時伸手摸索身後的椅子,“那謎題像老樹根的裂縫、像形塑以西格山隱秘之處的沉默、像那些死去孩子的石頭臉一樣古老,它就像風或火,不可或缺。時間對我毫無意義,有意義的只是從問出謎題到獲得答案之間那漫長的一刻。在那艘船上,你幾乎給了我答案,但盡管有我在,你還是掙脫了你和那顆石頭之間的束縛,令我相當驚訝。”

“我沒有——我掙脫不開。我記得是萊拉打醒我的。原來是你,當時在我腦海裏的就是你。那道謎題——你需要知道那張臉的名字?”

“是的。”

“然後——然後怎麽樣?會發生什麽事?”

“你也算是個解謎人,我何必替你玩你的遊戲?”

“這不是遊戲!你是在玩我們的命!”

“你們的命對我沒有意義。”女人的語氣不帶感情,“佩星者跟我都在尋找某些同樣問題的答案,必要時他也會殺人,我們的做法並無二致。我必須找到佩星者,他已經變得非常強大有力,也非常難以捉摸。我曾想過用你或翠斯丹當誘餌來捕捉他,不過我暫且讓他走一陣子自己的路。我想,我看得出他要走去哪裏。”

“他要殺死岱思。”瑞德麗木然說道。

“反正他已經殺過一個偉大的豎琴手。不過,他也不敢把注意力從亟斯卓歐姆身上移開太久。摩亙或那些巫師一定會殺死創立者,從巫師此刻正悄悄前往朗戈的情況來看,他們也一心想報仇。他們無疑會同歸於盡,這點無所謂,反正這七百年來,他們也跟死了差不多。”女人瞥見瑞德麗的表情,知道她咽下什麽話,微笑起來,“娜恩?我以前在朗戈看到過她,她曾經那麽強大、那麽美麗,她大概不認為養豬和編草網算是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