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朝暮洞天(九)(第3/4頁)

可謂是一條不可或缺的靈脈。

一直默不作聲的姜別寒,聽到“崔嵬山”三個字,猛然擡起頭。

“怎麽了?”

他用手背抵住前額:“想起之前跟你說過的一件事。”

綾煙煙握住他置於桌面的另一只手:“師兄是又想到好幾年前那件事?”

意氣風發的劍修少年,隨師父去往東域,禦劍返回途中,在崔嵬山上空遇到了兩條兇神惡煞的小龍。

長鯨劍在此第一次開鋒。

他卻並不覺得振奮,往後每一回憶起這段往事,都叫他無比迷茫與懊惱。

他抵住前額的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突起。

綾煙煙把手伸過去,和他握在一起。

少年修長的五指,一點一點嵌入少女柔軟的指縫中,直至五指緊扣,無比契合。

帳下的流蘇交纏成了死結,小珍珠叮叮當當相互撞擊,如雨落春潮。

她像那只奔向高空的氣球,忽而膨脹,忽而緊縮,終於那薄薄的一層被撐到極致,沒有爆炸,而是將紮氣球的結子滑滑地撐掉。

咻一下放光所有空氣,氣球癟了下去,晃晃悠悠地掛在樹梢。

不斷搖曳的流蘇停了下來,她睜開眼,看到少年抽出他那根雪白的冠帶。

有什麽東西纏上足踝。

他低垂著眼睫,將那根冠帶纏上去,打了個死結,像某種溫順的草食動物脖頸上的獵繩。

她欲哭無淚:“你、你幹嘛啊……快松開……”

他輕扯冠帶:“就不。”

他沿著那一段被拴住的頸吻上去,像小獸在幽林深處的清泉汩汩就飲,戲弄著水中遊魚,找到了躲藏在水草中的她。

她眼底的光渙散,在顛浪中散掉了頭發,濕透的發貼著面頰,眼角滲著紅潮,還有一汪淚光。

再過分一點,她會不會哭出來?

薛瓊樓捏正她的臉,咬一下那粒有點肉的耳垂,帶著一點隨心所欲:“哭啊,阿梨。”

終於有淚珠從她眼角滾下來,在淌進鬢發之前,被他細密地吻去。

她像一團雲,無處不軟,無孔不入,濕霧霧地滲透了他。

有月光漏進帷帳,他揮手將帷幔打落,帳中一片漆黑,他眼底卻映著皎皎明月,只能是他一個人的月光。

月光晦黯。

連綿萬裏的山脈像一片孤冢墳塋,那兩條小龍,仿佛墳塋中驟然躥出的鬼影。

兩條小龍還沒來得及恐嚇完,就被少年拽著尾巴甩出去,打碎了一旁聳峙的焦黑巖石。

小龍們蜷縮起來,舔舐著被抓騰的尾巴,無意間舔到了一點新鮮的血,是少年被尖石劃破掌心流出的血。

“你不是人修?”小黑龍聞了聞爪子上的血跡,好似有了驚喜的發現:“還和我們是同類!”

少年喘著氣,像一只防備森嚴的刺猬,渾身的刺根根豎起。

“我們給你帶路,好不好?”

前一刻看著還兇暴殘忍的小龍,從碎石裏翻了個身坐起來,尾巴乖巧地在背後搖來搖去,像兩只正在邀寵的小狗。

少年眼底殘留著戾氣,手心隱隱有殺氣彌漫的金光閃爍。

他不管這兩條小龍到底要不要殺他,也不管他們是同類還是異類,只要擋他的路,那就……

“崔嵬山太危險了,我們看到好幾個旅人都從山上摔了下去,或是直接在古蛟遺骸翻身時,被壓在山底,都死得很慘呢。”

小龍尾巴左右搖擺,似乎對步步逼近的殺意毫無所覺。

“我們在這裏待了上百年,路熟得很,一定能帶你走出去。”

少年的眼神有了片刻的動搖。

“為什麽幫我?”

“我們守著這條山脈,太久太久了,那些旅人看到我們,都被嚇得落荒而逃,只有你不是。”小龍們一扭一扭地拱過來,蹭著少年幹凈的衣角:“好不容易碰上同類,我們當然很開心啊!”

這兩條土生土長於險峭山脈中的小龍,意外地天真無邪。

於是往後的路途,少年身邊多了兩條細長的身影。

“野果。”小龍兜著紅果子飛到他面前。

“不用。”

少年辟谷,從出生起,便只是餐風飲霞而已。

“嘗嘗嘛。”

他猶豫片刻,拿起一個在衣襟上擦幹凈,初咬下去是酸澀的味道,入口才有點甜。

“甘泉。”小龍捧著巴掌大的草葉飛過來,葉片裏兜著清冽的泉水。

“……謝謝。”

一旬之後,少年還沒走出崔嵬山。

山脈沒有盡頭,萬丈高崖也好似一個無底洞,觸目所及,皆是一片漆黑堅硬的土壤巖石,偶爾有赤紅的新壤翻出來,這便說明此處應當死過人,屍骨早已被碾成血漿,幾年、幾十年、幾百年後,地脈吸飽了血液,像無邊黑暗中開出的一朵赤紅金蓮。

若遇晴天,崔嵬山好似一頭懶洋洋曬著太陽的睡獅,對身邊經過的螻蟻視而不見;若遇雷鳴暴雨,崔嵬山就像一頭在黑暗中虎視的猛獸,等著無知無畏的羈旅客走入它長滿獠牙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