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朝暮洞天(十)

醒來時白梨發現窗紗上有白霜, 起初以為是月光,走近看才發現那竟然是一層薄雪。她打開窗戶,不斷有飛絮般的雪沫飄進來, 窗前玉階上一片蓬松的白雪。

“原來海底也會下雪。”

地面仍是一片蕭瑟秋景, 朝暮洞天卻是一個四季錯亂、晝夜顛倒的小世界。

她走到外面,臉頰上飄了幾點雪花,濕潤潤的,幾天幾夜的黑夜終於卸下帷幕,瓦藍的海面好似高遠的天穹,鵝毛大雪便從海平面開始飄落, 玉階旁的欄杆堆滿雪, 鑲嵌著一圈白皚皚的邊。

白梨感覺自己頭上被人揉了一把, 揉化了那濕漉漉的星點雪沫, 繼而肩上一重, 一件暖絨絨的雪裘蓋在她身上,緊接著帶著絨邊的帽子也扣上來, 將她整張臉蛋都埋了進去。

她轉過頭,看到少年站在身後,身上仍是那件單薄的白衣,面上流淌著明凈的雪光。他雙手壓了壓毛絨絨的帽檐,又長又軟的絨毛把少女的眉眼都壓沒了。

“冷嗎?”

她手忙腳亂地把帽子推開,烏溜溜的眼睛像水中兩顆楊梅, 剛想點頭,又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招手, 好似有什麽秘密,要他附耳過來。

少年微微俯身,便感覺脖頸裏一陣冰涼。她手裏正抓了一把松軟的雪, 趁他傾身靠近,早有預謀地塞進他衣領裏,學著他的語氣:“冷嗎?”

衣領上也沾了雪沫,貼上來的手心卻是暖的。她好像怕他會報復回來,扔完這一堆雪,轉身跑出老遠。

薛瓊樓捂著衣領,星點的雪沫早在手心化掉了,只剩下融融的暖意。

少女身形一頓,卻僵在原地不走了。

雪地裏孤零零地躺了一只鞋。

白梨便保持著一腳陷入雪地裏,一腳懸在半空的姿勢金雞獨立,還伸長了腿,努力想把那只鞋子勾過來。

“夠得著嗎?”身後有忍笑聲。

她不服氣地說:“夠得著。”

白梨再怎麽伸腿,鞋子始終和她隔著千山萬水,她差點在雪地劈了個叉,身體歪斜著撲進少年懷裏。

她被攔腰抱起來,又往後退向欄杆。雪裘的帽子被風吹下來,將她的視野籠成小小一片,只能看到少年走動間如浪花翻滾的衣擺,發尾的雪水仿佛蛛絲上沾著的露珠,零零星星地散落著。

“我鞋呢?”她拍他肩膀。

雪裘絨絨的長毛也擦著薛瓊樓的側臉,“扔了。”

“幹什麽扔掉啊!”

“濕透了。”

白梨沉默地摟著他肩膀,晃了晃另一條腿:“我這只鞋子豈不是也沒用了?”

少年步伐停頓片刻,而後將她放到地上,在白梨震驚的目光中,幹脆利落地踩掉她另一只鞋,白雪灌進鞋裏,很快濕了一片,像海面上一頭撞進冰山裏的巨輪,淒淒慘慘地沉沒在冰雪中。

“對啊,是沒用了。”他惋惜地笑道。

什麽人啊。白梨哭笑不得。

少年抱著少女,慢悠悠走向覆滿白雪的欄杆,雪地裏留下深深淺淺、歪歪扭扭的一排腳印。

雪落時天地靜謐無聲,海底的雪便像倒映在水中的柳絮,岸邊桃李鬧春,水底萬籟俱寂。

她坐在欄杆上,雪裘將她整個人裹在裏面,少年站在她身邊,變得和她一樣高,白梨轉過臉,還能看見他眼睫上沾到的飛絮。

像個琉璃做成的人,冰雕雪砌一般,內裏都是皸裂。

白梨不由自主伸出手,在他頭頂狠狠揉了一把。他從沒受過這種待遇,頂著一頭淩亂的烏發怔然望過來。

“我們堆雪人吧。”白梨側身攏起一把雪遞給他:“你來。”

薛瓊樓微愣,坦誠地說:“我不會。”

“我教你啊。”

兩人搗鼓了半天,白梨終於發現,他在這種事上格外地笨手笨腳,她甚至把魚放了出來,兩人一條魚湊在一塊一起堆雪人,最後堆出一個長著翅膀拖著魚尾還有小爪爪的四不像。

白梨若有所思:“這是什麽?”

“飛魚。”薛瓊樓點點它的腦袋。

一團小雪球滾了下來。

“頭掉了啊喂!”

“急什麽。”他輕聲笑:“能接上。”

小雪球揉得滾圓,嵌在雪堆上。

白梨撐著欄杆,仰頭看著遙遠的海平面,大雪還在繼續,雪落無聲,遠方深一道蒼藍,淺一道青灰,天穹與海平面界限縹緲模糊。

“好空曠啊。”白梨感慨:“這裏沒有鳥,也沒有魚嗎?”

“有。”薛瓊樓將雪做的“飛魚”籠在手裏,“這個。”

“它可以飛起來嗎?”

屋檐下垂著冰棱,兩道人影靠著欄杆,一站一坐,身旁有魚兒遊曳。

一抹白影,撲簌簌從手心飛出來,在這陡然響起的聲音裏,混入少年輕輕一句“可以”。

它拍拍翅膀,飛向灰蒙蒙的海平面,乘著輕盈的風,好似把那曾經撕裂的靈魂也放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