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萬事都有媳婦頂

太監的傳報聲穿過大殿直抵殿下,早就在那等候的姚文邕被那尖細的聲音刺得膝蓋軟了軟。

仰頭看百級漢白玉階梯一路直上如入雲端,金殿於青天直上巍峨煌煌。

這是他朝思暮想的神聖之地,無數次夢中以足丈量景仁宮水色的金磚,到如今終於有機會見那皇家天顏,他心底卻湧上一陣又一陣顫栗。

事情怎麽到了這個地步,他依舊還在恍惚中。

當日烏海之上,殿下叫他滾,讓他自己去救妻子,他不敢,眼看著妻子沒入那一片深紅的海域,之後渾渾噩噩,在風雨中被接上朝廷的船,回了漳縣,本想就此把這事情蒙混過去,誰知道烏海之事引起朝中軒然大波,老丈人知道他也攜帶妻子去了,再三去信詢問安危。他無奈之下,只得和自己叔叔說了,當然不敢說當時發生的事情,只說燕綏不肯救導致林氏死亡。叔叔勃然大怒,正好他漳縣任職期限已滿,叔叔便命他回京述職,順便活動一下新職司,他也便上京了。

上京之後才知道叔叔有意彈劾燕綏,並要他做個證,好借此在諸位大佬面前博一個好印象,謀個合適的職位。

姚文邕哪敢對上燕綏,吭吭哧哧不肯,眼看已經引起叔叔不滿,而且老丈人得知他上京,前來詢問,他才不得不把林氏已死的事情說出來,這種情況下,自然也只能把責任都推給燕綏文臻。

林俞就是個讀書人,家中只這一幼女,聽聞噩耗晴天霹靂,當即拉著他要上殿叩閽告宜王,姚文邕到了此時也已經沒了退路,今日便只得站在了這裏。

此刻聽見傳召聲如傳自天上,仰望高處日光刺眼,心中凜然的時候也不禁下定了決心——既然已經逼到死角,也只能拼死一搏。

反正當日之事也沒有人證,也沒有人知道林氏到底為何而死。

他進了殿,也不敢多看,順著姚太尉的指示,俯伏在階下,將當日之事又說了一遍。當然,這個版本裏,自然他和妻子只是無辜的客人。這人是姚家難得的讀書種子,口才很是不錯,將當時船被撞斷時候的天崩地裂,眾生哀嚎,海上歷險,暗鯊出沒,渲染得驚險曲折,令人屏息,便是連文臻聽了,都覺得僅僅就他的描述來看,此舉實在是倒行逆施,反社會反人類的典型行為。

姚文邕之前已經推演了很多遍,自覺這說辭沒問題,說完了心也定了,忍淚磕頭,不發一言。

他如果哭著喊著要求皇帝皇後申冤,一來場合不對容易被人攻擊;二來此刻的隱忍反而更能打動人。因此很多臣子都露出了同情之色,但一時還沒人敢開口。

燕絕忽然嘿嘿一笑,道:“三哥,這事兒做得不怎麽地道啊。還有,文大人,你在這事情裏諸般表現,也愧為人臣啊!”

這話一出,便有人接話道:“確實。文大人,此事你當有個交代才是。”

頓時還有一批臣子附和——除了有明顯立場的,彈劾燕綏的主力軍以禦史居多,畢竟這是禦史的職責,且禦史風聞奏事,彈劾無罪,是相對最不畏懼燕綏的人群。

禦史們知道燕綏難啃,相反文臻倒是個很好的突破口,之前就聽聞這位文大人和宜王殿下頗有些不清楚,如今正好問個明白。否則一個廚子出身,又是女子的人,雖說對朝廷有微功,但這樣短期內一升再升,都升做一司主官了,實在也有些不像話。

禦史好名,並不在意誰受寵愛誰強權,越是這種角色,啃下來越流芳百世,因此都飛快地蹦了出來,也忘記了這是皇後壽辰,笏板一伸,噴人的話兒便滾滾而出。

“聽說建州百姓是被文大人邀請上船的,文大人對此有何解釋?”

“撞船當日,百姓流離於海上,文大人當時在做什麽?”

“文大人和姚大人一殿為臣,和林氏同為女子,不曾想竟然如此狠心,任林氏歿於海中。如此心性,怎可供職朝堂?”

“是極。裹挾百姓於前,不思拯救於後。如此罪責,理應追究!”

景仁宮又吵成了菜市場,到處充斥著鄙棄的言語和憤怒的眼光,林飛白好幾次要走出來,都被文臻拉住,直到他們自嗨的話題進入了商討如何對她處置的程序,她才上前了一步。

這一步,便讓所有人自動歇了口。

一直沒有說話的單司空和李相,對視了一眼,眼底微微贊賞。

不管事情真相怎樣,最起碼這小女子的養氣功夫一流。這是她第一次上朝,換成尋常人,比如那個已經做了很多年官的姚文邕,在這樣的場合都戰戰栗栗,更不要說第一次上朝就要面對群臣攻訐,狂風驟雨。

換成別的新人,要麽兩股戰戰,要麽沉不住氣早早辯白,那就會迷失在禦史的伶牙俐齒風暴中,到最後免不了被人牽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