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遺鈿不見(第3/18頁)

他要走了,她陡起驚覺,他這一走,下次再見會是怎樣一副局面?皇後慌忙抱柱他的腰,貼著他的後背哀求,“皇上……瀾舟,咱們以前多好,您都忘了嗎?錦書既然走了就由她去吧!您心裏有她就請放她自由,我看她日日在這宮裏煎熬也不是長久的方兒。或者她遠走天涯才能有一條生路,別再找她了,這是為她好,也為您好,您聽我一句勸吧!”

皇後母儀天下,一向都是端莊穩重的,從沒有這樣忘情失儀過。皇帝不是鐵石的心腸,他還記得那個挺著肚子站在梅樹底下送他出征的身影,他雖不愛她,卻有滿心的感動,發誓等將來取了天下,一定封她做正宮娘娘,再不叫她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一晃眼十幾年過去了,他登基禦極,睥睨天下,她成了整個大英最尊崇的女人,命運卻和他們開了個玩笑。錦書出現了,她把純凈無波的世界搞得一團糟,到了今天這一步,再說怪誰還有什麽用!他成了個半瘋,陷進了泥沼裏,再也不能出來了。

皇帝慢慢解開她的束縛,回身哀戚地看著她,“朕撂不開手,朕是平常人,也有七情六欲。朕不過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你又何苦為難朕。”他注視她,嘴唇抿成一個涼薄的弧度,頓了頓方道,“朕來問你,既然你不肯說,那便罷了,朕不信翻遍四九城找不著她。”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坤寧宮,只留下癱坐在地上的皇後,對著欞花扇門淚流滿面。

皇帝回到乾清宮,九門提督查克渾已經在門上候著,遠遠飛奔過來打了個千兒,又緊走幾步上前來,垂著手恭恭敬敬叫了聲“主子”。

皇帝看他那樣兒就知道還是沒有頭緒,這查克渾是南苑王府的家臣,早年也立過赫赫戰功,如今過上了安穩日子,愈發的不成器了。

皇帝冷冷看他,他弓著身,大約是有些惶恐,手在土爾扈特腰刀的刀柄上不停的捏放。

“怎麽樣了?”皇帝徑直往漢白玉台階上去,眼角瞥見他跟在一旁,又問,“還是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查克渾道:“回萬歲爺的話,自打莊王爺說的馬找到之後,奴才在那家客棧附近細細地盤查,問到取燈胡同,有個漢民婆子說,是有這麽個小後生和她打聽過出城的事兒,她指了東直門給她,後來人往羊尾巴胡同去了。”

皇帝忙回過頭來問:“就她一個人嗎?”

查克渾道:“是,錦姑娘是獨身一人,身上還穿著出宮時候的衣裳,那個漢民婆子看得清清楚楚的。”

要出城去,光憑她一個人能往哪兒去?皇帝說:“把畫像發到城裏各處租車鋪子去,但凡看見相像的人,先別問出處,一律扣留下來,只要留住了人,回頭給重賞。”

查克渾應了個“嗻”,“奴才往各門上加派了關防,進出城要衙門簽辦的良民文書,奴才料著,錦姑娘就是插翅也難飛出鐵桶一樣的北京城去。”

皇帝瞥了他一眼,“光說不練假把式,人在城裏總有露頭的時候,要是叫她出了城,查大人,你的陽壽就到頭了。”

查克渾打了老大一個寒戰,訥訥道:“奴才省得,奴才一定拼盡全力,不敢有負主子聖望。”

殿裏燃的安息香叫人頭疼,宮裏原有定制,什麽時辰點什麽塔子,眼下已近亥正,到了安置的時候,按著常規是該人定了,可人能定下,心卻定不下來。他像架在火上烤似的,焦躁得沒了邊兒,對侍立在書架前的長滿壽斥道:“怎麽沒眼色?多早晚有正殿裏點安息香的規矩?還不撤了!”

禦前的人嚇得直抽抽,手忙腳亂地把銅香爐搬了出去。查克渾驚出一腦門子汗,偷著覷了眼天顏,悶聲道:“請萬歲爺息怒,奴才請萬歲爺的示下,明兒中晌要是再沒信兒,請萬歲爺準奴才挨家挨戶的盤查。先前只查客棧酒肆和車馬驛站,萬一錦姑娘留宿在百姓家裏,豈不白浪費了時候?奴才知道主子不願擾了平民的清靜,可眼下還是找著姑娘要緊。”

皇帝想了想,到了萬不得已只有這麽辦,他顧不上別的了,再找不著她,他是一刻不能活了。他點了點頭,“以午時為準,午時還沒見人就辦吧。逮著了別為難她,不論什麽時候,全須全尾的帶來見朕。”

查克渾“嗻”了一聲卻行至殿外,抹了把冷汗無語望天。苦差事啊!四九城東西兩城統共有十幾萬戶人家,還有人口頻繁流動的大雜院和本司胡同、演樂胡同這些個粉頭子雲集的地兒,這塊硬骨頭要啃下來得花多少氣力,光想想就叫人下盤發虛。

李玉貴攏著袖子站在滴水下,拿眼睛問外頭尋人的進展。查克渾一臉菜色,無奈地搖了搖頭,擡手整整甲胄上的前擋,憋著氣朝乾清門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