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遺鈿不見(第2/18頁)

皇帝連個緣由都沒問,霍地站了起來,穿過交泰殿直奔坤寧宮而去。到了門前也不論宮門有沒有下鑰,擡腿就是一通猛踢。裏頭太監慌忙開了門,還沒等磕頭,皇帝一陣風似的闖進正殿裏,驚壞了一屋子上夜的宮女。

“奴才給萬歲爺請安。”皇後身邊的高嬤嬤蹲了個福,“皇後主子今兒犯了宿疾,才安置下的,請萬歲爺寬坐,奴才這就進去給主子報信兒。”

皇帝哼了聲,“宿疾又犯了?朕瞧她心力好得很呢!”說罷一提袍子便進了寢宮裏。

皇後早聽見了聲音,心裏暗道不妙,忙掙起來迎駕,皇帝已經進了暖閣,站在八字插屏前,臉色鐵青,活像個閻王。

皇後心上急跳,她自然是知道他因何而來,說實話,她真沒料到錦書那丫頭有這樣的膽色,居然真的從皇帝眼巴前逃了!這樣的結果好是好,只是她成了活靶子,皇帝這關恐怕難過。

“主子這會兒怎麽過來了?”皇後裝得若無其事,披了衣裳下地來,像以往一樣伸手替他解扣子,一面道,“歇在這兒怎麽不叫人傳個話?我都躺下了,多失禮啊。”

皇帝一看她這寵辱不驚的樣兒就來氣,他知道她不簡單,她統領後宮,很有些四兩撥千斤的手腕,可她容得下那些妃嬪,為什麽偏偏容不得一個錦書呢!

他拉下了皇後的手,“朕問你,今兒晌午你和錦書說了什麽?”

皇後的眉梢浮起了譏誚,“我的萬歲爺,您急赤白臉地進坤寧宮,就是為了來興師問罪的?”

皇帝從沒有像此刻這樣厭惡過皇後,她在笑,他恨不得把那副假模假式的表情從她臉上扒下來!看著他威嚴盡失她很高興嗎?

他退後一步乜斜她,眼神冰冷入骨,“少和朕打馬虎眼,是你調唆她逃宮的,你就是不說朕也知道。皇後,你聰明一世,這回卻用錯了地方。說,你把她弄哪兒去了?”

“主子,您這是要冤死我麽?”皇後喉頭直發哽,眼前這人哪裏還是從前舉案齊眉的丈夫?簡直就是個索命的冤家!這趟錦書一走,竟把他的魂也帶走了,連臉面都不顧了,國事不問,動用京畿守衛滿世界找人,鬧得朝廷軍機裏沸沸揚揚的。看來她盼著錦書消失平息事端的願望落空了,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如今夫妻成了怨偶,就憑著他眼裏的恨,她還奢求什麽!

皇後垂手站在龍鳳呈祥流蘇帳幔下,朱紅的抱柱映紅了她的半邊臉。她擡高了下巴,竭力維持她的驕傲,緩聲對皇帝道:“您知道錦書這丫頭主意大,她要是不想走,靠我三言兩語能打發嗎?您如今是欲加之罪,奴才也無話可說。只是您想過她為什麽要走嗎?她原本和太子好好的,是您偏要橫插一杠子,弄得他倆有情人難成眷屬,錯都在您,您知不知道?錦書愛的是太子!是太子!您橫刀奪愛,還給太子指了婚,您硬生生拆散他們,她恨你,沒了指望,還留在宮裏做什麽?不走,難不成還做您的禁臠?”

皇後的話把他的心捅出了個血窟窿,他知道!都知道!每個人都怨他,他們都憎惡他!

皇帝惱羞成怒,他堂堂一國之君,要幹什麽還輪得著他們指指點點嗎?他一把抓住了皇後的衣領,皇後本就單薄,叫他手臂一擡,就像拎只雞仔子似的拎了起來。他怒到極處反倒鎮定下來了,眯起眼道:“你別想混淆朕的視聽!大道理用不著你來說,你只要把她的下落老老實實告訴朕。她一個姑娘家沒出過帝都,能躲到什麽地方去?是不是你把她藏起來了?”

突然又是一激靈,上天入地找不著,莫非遭了黑手嗎?他呆怔著,被自己的想法嚇著了。

皇帝撒開了手,他看著皇後,眼裏的蔑視毫不掩飾。他說:“皇後,朕素來敬你,也信得過你,你不要做什麽有損夫妻情義的事才好。錦書在朕心裏的分量,朕多作掩飾也無益。既然到了這份上,朕不妨告訴你,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她安然無恙,那麽大家太平,倘或她有個三長兩短,屆時再大動幹戈,大家臉上無光。”

皇後的眉心擰成了一個死結,這是威脅她嗎?大動幹戈?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也不必拿這個來嚇她!她淡淡一笑,“萬歲爺,您是大英天子,眼下為一個小丫頭神魂顛倒,傳出去多叫百姓齒冷啊!奴才垂髫之年嫁進王府,和您做了十六年的夫妻,奴才待您,是天地可鑒!人都說夫妻本是一體,您這樣對奴才,不會覺得疼嗎?不會良心不安嗎?”

皇帝漠然轉身,“你原是朕的臂膀,誰敢動你分毫,朕自然是痛徹心扉的。可一旦這臂膀上長了壞疽,累及了性命,要割,要砍,朕也在所不惜。”

皇後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噗噗落進腳下的芙蓉氈子裏。她是他的臂膀,錦書卻是他的命!只要能保得住命,他就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是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