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遺鈿不見

燈花越聚越大,燭火跳動得厲害,突然嗶啵爆開,一小簇燈芯落在桌面上,一芒一芒的閃,然後漸漸黯淡,最終死灰般的沉寂下來。

禦前的人剛把滿地殘骸收拾幹凈,重把青瓷和銅什件的擺飾從內務府裏領來,照原樣一件件歸置好,再悄不聲兒地退出殿外去,連大氣兒也不敢出。

李玉貴請了銀剪來,燈光照著皇帝蒼白的臉,他歪在禦座上無聲無息,連眼珠子都不錯一下。李玉貴心頭狂跳,只覺恐懼異常,恍惚間到了末世,皇帝已經薨逝了一樣。

他瞥一眼蔫頭搭腦的莊親王,打著顫地叫了聲萬歲爺,所幸皇帝動了動,啞著聲問:“有消息沒有?”

李玉貴哈著腰說:“崇文門上還沒人來回,步軍統領阿爾哈圖奉旨加了關防,連夜搜查各驛站廟宇,料著會有好信兒回來的。主子,您累了,安置吧!奴才在外頭候著,一有消息奴才就來回稟您。”

皇帝眨了眨幹澀的眼睛,累嗎?累到了極處!前頭一陣暴怒,把乾清宮所有能舉起來的東西砸了個稀爛,猶不解恨,連著殿外的銅香爐也踹翻了。一旁的莊王爺驚得目瞪口呆,卻沒膽兒上前來攔,怕他紅了眼六親不認,等他累癱下了才把他扶回寶座上。

身子再累也比不過心累,她可真夠狠的,在他腔子上剜了個洞,也不管他活不活得成,撒腿就跑了,一氣兒跑得無影無蹤,把四九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著她。

上哪兒去了?長翅膀了不成?他冥思苦想,好好的為什麽要跑?難道她之前的百般體貼都是裝出來的?就是為了麻痹他,叫他不設防?皇帝的腦子像被狠狠蹂躪了一番,混混沌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渾身沒有一處不痛的,要靠深深的喘息才能平復。

好恨!恨她巧言令色,恨她口蜜腹劍!明明是一張天真無害的臉,傷人心時卻毫不含糊!

莊親王看著皇帝滿臉猙獰有點發怵,他吞了口口水說:“皇兄,錦書逮著後,您預備怎麽處置?”

皇帝的拳頭捏得咯咯響,怎麽處置?倘或知道怎麽處置,他也用不著煩惱成這樣!真想掐死她!她太可惡,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從未受過這種屈辱,全心全意對一個人,最後一場空,白叫人笑話!

莊親王試探道:“臣弟請萬歲爺示下,慕容錦書藐視聖躬,抓著了就不用送回宮了吧,直接就地正法好不好?”

皇帝擡起眼瞪他,“你敢亂下令,朕一定剝了你的皮!”

莊親王打了個寒噤,諾諾稱是,隔了一會兒躬身道:“依著我說,都這樣了,逮著了該辦就辦了吧!女人寵不得,橫豎都要過那關,早些生米煮成熟飯,兩下裏都省心。大哥哥,您說對不對?”

皇帝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爺們兒家談這個也沒什麽忌諱,何況還是親兄弟間。皇帝撫了撫額頭,猶豫道:“我不是沒想過,可終歸下不去那手。”

莊王爺不合時宜的撲哧一笑,“您快別逗悶子,什麽下不去那手?她也不小了,皇後像她這歲數時,太子都會滿地跑了。”被皇帝橫了一眼,他老實了點兒,正了正臉色,半晌又沒正經地問,“好哥哥,您憋了這些日子,身子受得住嗎?”

皇帝覺得胸口血氣上湧,沉聲道:“你管得忒寬了,朕的房事也要過問?有這把子力氣倒不如上九門上候著去,人還沒找著呢!”

莊親王像得了特赦,忙不叠打千兒跪安,“臣弟這就坐鎮提督衙門去,請萬歲保重聖躬,消消火兒,翻翻牌子也成。臣弟告退了。”

皇帝嘴裏說“翻你的大頭鬼”,操起硯台就砸了過去,要不是他跑得快,這會兒就該血濺五步了。

皇帝像斷了弦的弓,松垮垮倒在龍椅裏。躁過,急過,傷心過,失望過,剩下的唯有空洞。幾千護軍在城裏搜尋,四個時辰了,半點眉目也沒有,他隱隱懼怕,她會不會像慕容永晝一樣憑空消失了?難道慕容家的人有通天的本事嗎?一旦出了皇宮,就像雨點子落進了海裏,再也尋不著蹤跡了?

“錦書出宮前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皇帝問簾後侍立的李玉貴,“說過什麽話?見過什麽人?”

李玉貴略有躊躇,他是禦前總管,掌握手下人的舉止言行是他分內的事兒。錦書臨出宮見過什麽人他是知道的,只是這人說出來,難免要引起軒然大波。

“總管,你的差當得越發得當了。”皇帝陰陽怪氣的一笑,“要好好嘉獎你才是。”

李玉貴霎時寒毛乍立,撲通一聲跪下了,趴在地上打著擺子說:“回萬歲爺的話,錦書在景和門夾道上遇著了皇後主子和幾位小主,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後來皇後主子把人都支開了,連身邊的人都讓遠遠站著。奴才呆蠢,她二位說了什麽,奴才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