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無處無愁(第2/19頁)

她不敢說話,怕驚醒了他。攥著褥子的手逐漸放松下來,她暈沉沉的睜開眼看他,蕭蕭肅肅溫潤如玉,沒有金鑾殿上的狠戾陰鷙,仿佛只是城裏哪家養尊處優,教養良好的貴公子。

紗帳外的景象漸次模糊,再看不清了。她隨波逐流的合上眼,心想就這樣吧,無力回天就得學會承受,好在這趟的經歷不算可怕。她的手搭在皇帝的腰上,聽見他喃喃叫她“錦書”,她惆悵 嘆息,有淚從眼角滾落,滴在行龍紋的貢緞枕上,迅速 消逝不見了。

自鳴鐘響了十下,蹲在窗戶下的馬六兒和馱妃太監面面相覷。馬六兒兩指一叉,吐著舌頭小聲說:“萬歲爺今兒興致高,都半個時辰了!”

敬事房總管趙積安本來在丹陛旁和李玉貴閑聊,聽見鐘聲過來問:“還沒傳 ?”

那兩個人怯懦地點頭,趙積安看了李玉貴一眼,李大總管自然是要安著規矩辦的,便示意他通傳。趙積安清了清嗓子,高唱道:“是時候了。”

裏頭寂寂無聲,南窗下的四個人大眼瞪小眼。又過一炷香還是沒動靜,趙積安只好梗脖子又喊,“是時候了,請萬歲爺保重聖躬。”

裏頭終於咳嗽了一聲,皇帝甕聲道:“進來。”

趙積安忙打發背宮的進去,自己挨在簾子外頭靜待,等馱妃太監把人背了出 來。

景陽宮的小宮女 前攙扶,主仆兩個蹣跚著出了龍光門,馬六兒嘖嘖道:“差不多的臉盤兒,怎麽就差了這麽些個呢!”

趙積安嗬了聲,“夾緊你的臭嘴!你小子不要命了?”

“不早了,哥幾個下值吧!”李玉貴打了個哈欠,從案下拖了個氈墊子出來,什麽也不管了,倒頭就睡。今兒累壞了,冷汗驚出了好幾身,趁著老虎打盹兒趕緊歇一歇吧,明兒不知道還有什麽糟心事兒呢!

錦書值後半夜,按著時候算,上半晌定然是不在的。皇帝進了日講,又寥寥批了幾道折子,不時瞥長案上的座鐘,心煩意亂地在“中正仁和”內來回地踱步。好容易熬到了未正,他輦都未傳,起身便往鳳彩門去。

李玉貴慌裏慌張的追了上來,邊退邊打千兒道:“主子您這是要往哪兒去?請爺示下,奴才這就安排鑾儀排駕。”

皇帝不言聲兒,只顧踽踽急行。李玉貴不敢再問,只得招了禦前的人遠遠跟著。

皇帝出近光右門直朝慈寧宮方向去,後面軍機處值房裏出來的莊親王正帶著哈哈珠子從東一長街上蕩過來。隨侍手裏捧著六部部本,還有幾套淘換來的洋鬼子遊記。莊親王把玩著一柄三寸長的火銃,原想著敬獻給萬歲爺解解悶兒的,可一擡眼看見皇帝走得匆忙,不由把他給鎮住了。

他把火銃往奏章上一扔,撒腿就追了上去,邊跑邊喊,“萬歲爺,您等等我,這是往哪兒去?上慈寧宮請安也捎上臣弟啊。”

皇帝腳下慢了些,轉頭看莊親王,沉吟片刻方道:“朕實在是於心難安,要去瞧瞧她才行。”

莊親王怔忡道:“莫非您還要給她賠不是?一個丫頭,說了就說了,就為那一句話,您萬乘之尊要沖她低頭,未免有失體統吧!”

皇帝心道和你說不通,只要她能解氣,這會兒就算打我一巴掌,踹我兩腳,我都認了。

莊親王又觍臉笑,“聽說萬歲爺昨兒臨幸了寶答應?”

皇帝不悅地瞥了他一眼,那淩厲之色叫人心驚。他哂笑道:“你閑得發慌麽?兩江總督還沒指派,朕瞧你就挺合適。回頭朕頒旨給吏部,你收拾東西赴任去吧。”

莊親王哀號一聲,“臣弟冤枉!咱們哥兒們隨口拉家常用得著較真嗎?”

皇帝昂著頭瞧都不瞧他,“拉什麽家常?你把朕和那些太監放在一道嗎?朕是君,你是臣,這點規矩都不懂?”

莊王爺快步上來,又使出了牛皮糖功夫,一把就攬上了皇帝的肩,“好哥哥,您和弟弟犯得著生氣嗎?咱們是至親骨肉,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臣弟不長進,您罰我是該當的,可您暗地裏不心疼嗎?”

皇帝本來就是嚇嚇他的,見他這個賴皮樣兒也無可奈何,推他兩下又推不開,只好由得他去,警告道:“你仔細了,回頭老祖宗面前別混說,要是給朕捅出婁子來,朕可真對你不客氣了,江南用不著去了,給朕上準噶爾打木樁去。”

“是是是。”莊親王邊走邊笑,“咱們是親兄弟,您又是重情義的人,倘或你像雍正爺那樣的,我連您的身也不敢近啊,是不是?”他豎起了大拇指,“您是一等一的仁君。”

皇帝腹誹,正事兒不幹,只會拍馬屁!什麽仁君,天底下說他是仁君的只有他莊王爺一人了。

說話兒進了慈寧門,上了中路往前看,慈寧宮裏的太監宮女都在往屋裏運東西。 崔貴祥在東配殿前指派,太皇太後抱著貓站在廊廡底下。皇帝朝西邊瞧,錦書手裏捧著賬冊,嘴裏叼了支小楷筆,正忙著清點晾曬出去的家當細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