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耿耿漏咽(第4/19頁)

李玉貴咂了咂嘴,“依著奴才來看,長得是不賴,可萬歲爺瞧上的也不單是臉。您是性情中人,您也明白,男人對女人動了心,那就是個狐臭也覺得醒神兒,滿臉大麻子也服眼。”莊親王聽得笑起來,這老小子真逗趣,半天男人沒做過,男人的心思倒摸得門兒清。

李玉貴獻媚的吊著嘴角笑,“王爺,您主意多,趕緊給萬歲爺想個轍吧。您是沒瞧見,如今牌子也不翻了,晚上烙餅似的來回翻騰,這樣下去對身子也不好啊。”

“要我說,忌諱那些個幹什麽,往‘又日新’一扔,先成了事兒再說。要是那丫頭有造化,懷上了,更好辦啦,晉個位份就完了。女人啊,有了誰的種就和誰過,是不是?”莊王爺眼裏就沒難事兒,皇帝以前手段老辣,如今怎麽反而積糊起來了。

李玉貴笑道:“王爺雷厲風行,可那丫頭是個犟頭,她又是那麽個身份,誰能打保票她會安心和萬歲爺過日子?太皇太後也好,皇太後也好,不管誰也都不能答應,況且還要顧忌著太子爺……”

莊親王陡起驚覺,怪道把太子和那丫頭放到一塊說,就把皇帝氣成了那樣。這叫什麽事?爺倆看上了同一個女人?冤孽啊!莊親王別別扭扭地問:“那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吧,誰是正主兒?”

李玉貴苦著臉說:“這又不是等放賑,還論個先來後到!據奴才所知,錦書心裏裝的是太子爺。”

這下子莊王爺笑不出來了,敢情皇帝陛下還是一頭熱的單相思?那就懸乎了,怎麽鬧出了這麽個叫人哭笑不得的局面。莊親王唉聲嘆氣,他那活蹦亂跳的大侄兒噯,萬一叫老子搶了心上人,那不得鬧翻了天啊!

“您別光顧著嘆氣兒啊,想想轍吧!”李玉貴看見連莊王爺都犯了難,心裏越發沒底了。

莊親王把鞋一蹬和衣躺下了,裹著被子說:“法子是急不出來的,容我再琢磨吧。”

李玉貴見問不出什麽來只得作罷,請個跪安退出去了。

暮鼓晨鐘,神武門上啟明報曉,鐘聲綿長悠遠,在整個紫禁城上空盤桓流轉。晨曦漸漸透過雙交四椀菱花槅扇窗照進來,照得二龍戲珠的天花圖案熠熠生彩。

錦書歇了兩天,勉強能下地走兩步了,她扶著檻窗的邊緣一步一步的挪,打起暖閣的軟簾出明間,站在滴水下駐足觀望。

景仁宮是太子東宮,處處金碧輝煌,檐角安放了五只走獸,檐下是單翹單昂五彩鬥拱,並龍鳳和璽彩畫。景仁門內有座石影壁,她眯著眼看,那壁是她皇父從鮮花深處胡同禮親王府討來的,原先放在乾清宮,如今怎麽搬到這裏來了?

沉思之間,身後明間裏的西洋自鳴鐘當當響起來,她回頭看了一眼,視線落在寶座上方高懸的“贊德宮闈”四個大字上。那是欽賜墨寶,筆力深厚,雄渾豪邁,她縱是不待見寫字的人,卻也贊嘆這幾個字寫得精妙。

算算,皇帝出宮四天了,聽說這會兒正往西山健銳營去,原先料著要十來天才能完成的行程,這麽看來要縮短兩三日了。

出巡的頭天就遇上大雨,也不知受了涼沒有。破五晚上染了風寒,後來咳嗽一直沒好利索,這一淋雨,怕是又要復發了……她糊裏糊塗地想,還有那個針眼兒,應該沒什麽大礙了吧。他通醫理,就是不要禦前的人料理,自己也可以拾掇好。她靠著雕龍柱,神思有些昏聵。身上的傷將養得差不多了,心裏卻一陣陣發虛,只覺空落落的,像丟了什麽似的。

突然一機靈,她猛地從這牛犄角裏掙了出來,撫胸喘了喘,腔子裏突突直蹦,這是怎麽了?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真是挨板子挨昏了頭,操心誰不好,偏操心起他來了!

忙把腦子裏打掃了一遍,不該存著的東西都得清理出去。這個年紀愛做夢,自己也不例外,可也要看對誰。雖然皇帝是紫禁城裏至高無上的王者,或者他還是全部宮女子的夢想,別人盼著他,指望著他尚尤可,自己卻不成!不說想法子殺他,至少不能忘了對他的恨。

她望著遠處廣闊深遠的殿宇,眼睛漸漸發澀。父母兄弟在天上瞧著她呢,瞧見她這麽沒出息,額涅該哭了。她使勁攥著拳頭,把指甲都壓進肉裏去,太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她的手腳卻是冰冷的。不許有下回了,她狠狠地想,再有下回就自己給自己掌嘴!

怔忡間,聽見石影壁外的景仁門上有擊掌聲傳來,宮裏在值的人都出來相迎,想是太子朝房裏回來了。皇帝出巡,太子監國,代皇帝處理朝政事務,這兩日不作視朝,只在值房裏接見臣工,聽各地奏報,批閱折子。太子這樣愛玩的年紀上能靜下心來處理政務,連一向以嚴謹出名的帝師辛無庸都贊賞有加,足見太子國事為大,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