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萬事一身

神武門上晨鐘隆隆敲響,皇帝儀仗鑾駕整裝,自午門而出向北行進,黃土壅道兩側張起了黃色的圍子,每五步一個親兵戒嚴,千軍萬馬,蹄聲急沓,揚起滾滾煙塵,數十裏的隊伍直朝遠處迤邐而去。

皇後由宮女扶著緩緩下了城門樓子,肩輿停在台階下也不坐,心事重重地沿著宮墻夾道往回走。初寒比個手勢讓人在後頭遠遠跟著,自己快步趕上去,低低呼了聲“主子”。

皇後頭上戴著白玉鑲金的扁方,大團的通花簇擁著,兩側是明黃的箴管配綠松石的穗子,日頭低下一晃,滿目的富貴逼人,那是國母才有的尊崇。

可她卻失魂落魄的,初寒叫了聲才回過神,轉臉看她,“什麽事?”

初寒說:“萬歲爺走了。”

皇後茫然重復了一遍,“嗯,萬歲爺走了。”

初寒有些著急,想是那天皇帝來慈寧宮說了通炸廟的話,又急赤白臉的砍了鴿子劉的腦袋,這下真把皇後給鎮住了,情急之下便說:“主子,萬歲爺走了,不在宮裏了,錦書這會兒落了單,還不頒懿旨嗎?”

皇後積糊起來,“往哪兒頒啊!你不明白萬歲爺的意思嗎?明擺著不讓動手!都成了這樣了,還讓我怎麽辦啊!太後那兒也不吭氣兒,到了這褃節上反倒沒了主意。她是怕萬歲爺和她翻臉,我要是死梗脖子,回頭準得鬧饑荒。”

這事兒辦得!看來是沒法子了,只好先撂了手再說。初寒安慰道:“主子您也別上火,總有捏著把柄的時候,到那會兒再往狠了治就成了,不急在這一時。您上頭還有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呢,焉知她們不比您著急?別說錦書不過是個宮女,就算是晉了位份,當了小主,您要拿捏她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皇後拉下別在蝴蝶扣上的帕子掖了掖鼻子,囑咐道:“是這理兒,先放一放吧,眼下有更要緊的事。今天有一批到了年紀的宮女要放出去,你傳話給金迎福,讓他打發人上順貞門和神武門上說一聲,要一個個仔細的查,但凡沒有內務府記档的東西,誰要是膽敢私自挾帶出去,一經查出就治重罪,先關進北五所去,說不出來路的就按偷盜論處,削籍還是杖斃,叫慎刑司看著辦。”

初寒道嗻,又說:“主子,通主子的產期就在這兩天,聽說要叫娘家往宮裏帶產婆子,昨兒使了人來問,說討主子一個示下,我推說主子正禮佛,沒把人往裏帶。”

皇後拉著臉說:“什麽時候開過這先例了?宮裏這麽多的禦醫和穩婆,竟沒有一個伺候得了她?龍子龍孫固然尊貴,規矩還是要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往內廷帶,那也忒不像話了。那兒要是再來問,你就說我說的,不成!”

“可太子妃的人選不是定了端郡王家的縣主嗎?”初寒道,“咱們太不通人情怕不好。”

皇後冷聲道:“那怎麽?我還得嘿嘍兒著她?能配太子是他們的造化,咱們不是普通人家,結了親他們還是奴才!再說人是看了,萬歲爺沒賜婚,什麽都是空的。我瞧這意思恐怕是要等選秀女呢,最後到底指派誰家真說不準。”稍平了思緒,想想一點兒不通融倒顯得自己心眼窄,於是不情不願地放話,“念在她是頭一胎,準端郡王夫人和他們家老誥命進宮來陪著她,就這樣吧!”

宮墻上蹲著的幾只鴿子撲啦啦騰飛出去,皇後擡頭看一眼,瞧見那鴿子又覺得鬧心起來,頹然道:“乏了,回去吧。”

慈寧宮那邊苓子正和太皇太後磕頭道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老祖宗,奴才這一出去這輩子就沒有福分再見您了,奴才再給您磕個頭。”邊叩邊道,“奴才家去了也不能忘了老祖宗,奴才托人給老祖宗打個長生牌位,見天的敬香上供奉,企盼老祖宗長命百歲。奴才下輩子托生到老祖宗家裏做只牛,做匹馬,還兢兢業業的伺候老祖宗。”

苓子不同於旁人,打從一進宮就給塔嬤嬤挑中了放到太皇太後身邊,從八仙桌那麽高眼瞅著長成大姑娘,那情分不是一般二般的。太皇太後抹著眼淚說:“好丫頭,咱們緣分到頭了,該撂手就別惦記著,自己好好的,配人要擦亮了眼睛,找個好女婿,一輩子受用不盡。”

苓子抽抽搭搭地伏在地上應,“奴才謹記老祖宗教誨。”

太皇太後上了年紀,怕哭得時候長了傷身子,便賞了東西,揮手道:“成了,你們姐妹們說說體己話吧,我這兒不用伺候了。”

眾人得了令都退出明間兒,聚到配殿外的出廊下相互道別。幾個平素要好的含著淚,慈寧宮裏是不許大哭的,大家只有生生憋著,擼手串,插頭花,臨別道珍重。錦書和她的話頭幾天都說盡了,這會兒只有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