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怨懷無托(第3/19頁)

崔貴祥愣了愣,拔高了嗓門道:“找什麽下家?沒有太皇太後的懿旨,她們敢動慈寧宮的人?”

金迎福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你嚷什麽!我這兒偷著告訴你,你別把我賣了。”又竊竊道,“缺德帶冒煙的,你知道要指給誰?說出來怕氣著你,是圓明園的鴿子劉,就那羅鍋子。”

崔貴祥白了臉,“指給太監?真行,她們這是要糟踐死她呀!”

看他惱得下巴直哆嗦,金迎福忙道:“你也別急,萬事都有個解決的法子,咱們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了還能坐視不理嗎?回頭找李玉貴去,讓他在萬歲爺跟前吹吹風。還有太子爺那兒,我打發人給小祿子傳個話,這兩位主子爺知道了,這事肯定成不了,只要別讓錦書落了單,她們有力氣也沒處使。”

崔貴祥直跺腳,“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這麽下去怎麽成!”

金迎福道:“你急,有人比你更急,用不著你鹹吃蘿蔔淡操心。您啊,歇著吧!這回您擎好嘍,也瞧瞧咱們萬歲爺的手段。”

陽光明媚,又是一個艷陽天。皇帝叫起後往南書房進日講,用過了午膳方回乾清宮,換完了衣裳就檢點折子,在禦桌前閑適地坐著。

鎏金銅爐裏點著佳楠塔子,熏得滿室的幽香。窗屜子上掛著的五彩線絡盤花簾卷起了一半,陽光斜斜地照過來,映在鏡子似的金磚上,是一團團明亮的光影。偶爾有風吹來,吹動明黃的雙繡花卉蟲草紗帳,隱隱綽綽有細碎的鈴聲傳來,皇帝擡眼看過去,原來是床頭上擺著的平金荷包下的金梭子,半條搭在床沿,半條已經垂落下來了。殿內的禦前太監偶人似的佇立著,皆是屏息寧神,無聲無息。

皇帝批完了折子叫人取《職方外紀》來,才翻了兩頁,突然問:“今兒怎麽沒人遞膳牌子?”

簾子後的李玉貴忙躬身上來回稟,“臣工們知道萬歲爺龍體方愈,不敢給主子添亂,說是沒什麽要緊的公文,等明兒叫起再上陳條也是一樣。”

皇帝的嘴角微揚了揚,“這幫人常說文死諫,武死戰,個個是一等一的大忠臣,怎麽如今倒學會瞧眼色了?”說罷頗嘲弄地搖了搖頭,復垂眼翻起了書頁。

李玉貴正是百爪撓心的當口,從金迎福打發徒弟來和他說了那件事起,他就在琢磨,是尋機會和皇帝說呢?還是裝不知道,就此蒙混過去?那個慕容錦書究竟值不值得他下那樣大的賭注?萬歲爺再愛,後宮裏的事向來管得少,他要是把皇後和太後出的餿主意和萬歲爺一說,不知道會有怎麽樣的反響?萬一皇後問起是誰透露給萬歲爺的,前後這麽一查……乖乖,他們老哥仨都得見閻王爺去。

李總管背上熬出了汗。再細想想,崔認了那丫頭做幹閨女,就是拴在一根繩上了,聽說還心疼肝斷的護著,弄得跟真的似的。也罷,那丫頭想來也是個有福澤的,這會子不搭把手,等懿旨一下,什麽想頭都沒有了,白錯過了這千載難逢的好機緣。

他咬了咬牙,偷覷皇帝的動作,見他專心在看書,也不敢直愣愣地打斷他。那西洋自鳴鐘上的指針還差一點兒就指著十一了,宮裏有規矩,日正主子們都要歇午覺,不論春夏都有這慣例,他也不用急著出聲,等鐘下頭的大鐵陀擺動開了,萬歲爺自然就能把視線挪開了。才思量完,那自鳴鐘響了,是種清脆又恰到好處的當當聲,不急不慢的,正好十一下。

皇帝撂下書,瞥了李玉貴一眼,“叫進來吧。”

這是喚司衾和尚衣的太監了,李玉貴走到門前擊掌,傳伺候的人進來給皇帝鋪褥子、更衣。禦前的宮女量了水呈澆滅鼎裏的塔子,另備安息香來換上,合攏了檻窗,放下卷起的簾子,然後都哈腰卻行退出暖閣。

皇帝裹著一副杏黃綾被子仰天躺下,正待要合眼,卻見李玉貴在他床前踟躕著,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擰了眉,“你是愈發的沒分寸了,仔細哪天掉了腦袋都不知道。”

李玉貴嚇得趕緊跪下,磕頭道:“奴才不敢!奴才是有天大的要緊事要啟奏萬歲爺。”

皇帝本就沒有倦意,聽了這話便支起了身子,料想他必有錦書的事要回稟,也不惱,倚著床架子問:“什麽要緊事,說吧。”

李玉貴道是,爬起來邊翻箭袖邊道:“萬歲爺上回頒了旨要巡視西山、通州、豐台三營的,奴才想請萬歲爺個示下,幾日能打個來回。”

皇帝頗意外地看著他,暗道這奴才生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問起他的行程來!皇帝出巡隨扈眾多,全城官道要預備行圍,九城戒嚴。儀仗鑾駕開拔,晚間還要沿途紮營駐蹕,那三個地方都巡上一圈,恐怕要十來天的光景。

李玉貴見皇帝面色不豫,心頭悚然一驚,腰更往下躬了,顫著嗓子叫了聲,“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