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怨懷無托(第2/19頁)

金迎福喜道:“還有我的份兒呢?”

錦書笑著把勺子放到他手裏,“看諳達說的!我今兒能認這麽好的幹爸爸,都是您的大恩大德,莫說一碗團圓飯,就是給您磕頭都是應當的。”

金迎福大為贊許,真是個大寶貝!模樣生得俏,小嘴又會說話,叫人聽了渾身都受用。這要是肯對著萬歲爺下個氣兒,再費上點功夫,寵冠六宮就在眼巴前啦。

崔貴祥這會兒是有女萬事足了,點著頭道:“閨女說得對,吃了團圓飯你就是咱們一窩的,回頭你也得上點子心。”又對錦書道,“人前叫諳達,人後喊聲金叔。你金叔時時幫襯著我,這麽多年虧得有他了。”

金迎福擺了擺手,“一個籬笆三個樁,幫襯你就是幫襯我自己。咱倆是一個村子裏出來的,交情厚著呢,不是別人嘴上說的好話兒,面上做得再足,隔著心,終究是不頂用的。”

幾個人圍著八仙桌坐下來,邊吃著湯團子,金迎福邊說起了從事的事兒。

他們是冀南人,都從大城縣一個叫柺子村的地方來。那鬼地方十年九澇,遍地的茅屋草舍,按著風水來論,四外冒窮氣。一道夏天成堆的牛蠅,成片的蚊子,聲音響得就像打串鑼。家家沒茅房,村子西北角上有個大糞場子,不管男女,大溲小溲都上那兒去,時候長了沒人收拾,要多臟有多臟,癩蛤蟆滿地亂爬,蛆圓鼓鼓的全長尾巴,瞧一眼,能叫人把隔夜飯嘔出來。金崔的交情就從那個大糞場子開始。

那時候金迎福也就五六歲,鄉下孩子摔打慣了,五歲上掛著屁簾滿世界亂躥,結果不小心就掉進糞坑子裏了,幸好大三歲的崔貴祥打那兒過,解了褲腰帶讓他抓住,才不至於溺死。金迎福笑道:“崔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要不是他,我得被糞撐死。”他說得歡快,說完之後看大夥捧著碗勺打嗝愣,猛想起來正吃飯這茬呢,驚得呀的一聲。

崔貴祥搖頭,“你存心惡心我就算了,我們姑娘還在呢,你對著吃食說大糞,真是晦氣!”

金迎福的胖臉上浮出歉意來,對錦書拱了拱手道:“姑娘,對不住了,我真是沒留神,順著就說出來了,您別見怪啊。”想了想道,“我明兒打發人來給你榻榻裏送春餅子賠罪。你愛吃什麽餡兒的?醬肉、肘子、熏雞、還是醬鴨子?我覺著肘子好,配上肉絲炒菠菜,醋烹綠豆芽,再加個素炒粉絲、攤雞蛋,蘸著細蔥絲和香油面醬小料……嘿,那叫一個美!”

錦書想怪道這麽胖,整天琢磨吃的,能不胖嗎!環顧這一桌子人,雖是七拼八湊,原先八竿子打不著的,這會兒能坐到一塊兒也是緣分。她也有了種找回親情的感覺,多好啊,熱熱鬧鬧的。只要崔貴祥不盤算她,她就打定了主意孝敬他,就像苓子對梳頭劉那樣,他活著敬重他,他哪天“老了”,給他置辦後事,發送他。

金迎福和崔的徒弟們聊起了吃食的講究,崔貴祥看看沙漏,對錦書道:“時辰不早了,咱們爺倆相聚且有時候,你快回去吧,晚了怕宮門下鑰進不去。”

錦書應了聲起來行禮,“那我回去了,金諳達寬坐,改天我再去拜會您。”

崔貴祥也站了起來送她到門口,錦書深深福下去,他一頷首,對身後的徒弟道:“添壽,這黑燈瞎火的,你給照著點道兒,送咱們姑娘回慈寧宮去。”

叫添壽的哎了聲,點了宮燈來引道:崔貴祥站在門前目送,直到他們出了長春門才回過身來。

金迎福把碗裏的湯都打掃完了,一撂勺子抹了把嘴,“瞧瞧你,一輩子沒當過爹的樣兒。”

崔貴祥自嘲地笑道:“可不,就是一輩子沒做過爹!以前雖也收過幹兒,到底不長久,男孩兒心大,收不住。閨女就不一樣了,閨女貼心,實話和你說,我這會兒心裏真是喜歡,先頭說什麽仰仗她好叫我日後過過好日子,這些也不想了,我如今哪裏不好,還非得利用她?”

金迎福嗤了一聲,“你得了吧,給驢踢了腦子了?她要能攀個高枝兒,對誰都沒有壞處,她自個兒受用,你也跟著享福,多好的事!”

崔貴祥往高座上一坐,讓徒弟伺候著點了旱煙,吸上兩口,松快的噴出一團煙來,笑道:“不瞞你說,我在慈寧宮當差時候長了,每天伺候太皇太後吃喝拉撒,見不著神機營的人,也見不著軍機處的首領大臣,那些個雄心壯志都丟了。我得了空一個人也琢磨,咱們已經在這個位置上了,闔宮四個總管太監,咱們哥仨占了大半,還圖什麽?爬得再高也是閹人,這輩子沒指望了,就圖臨死有人收個屍,給我戴兩天孝帽子,就足夠了。”

金迎福塌著肩膀一嘆,“說得也是,家業掙得再大也是便宜別人,沒準還便宜外姓了呢!”惆悵了一會兒又道,“差點忘了大事情!你那好閨女有難啦,皇後像是覺察出來了,今兒找太後商量怎麽處置錦書呢,你悠著點兒,趕緊想轍吧,說是要等皇上上西山健銳營的當口給錦書找下家呢!”